潇瑟见状,很自然的起了个新话头。
余光注视:“生日花粥喝完了?”
是了,今天是湘语吟满九岁的生日。按照桃源的传统,成年之前的孩子在生日这天都要喝上一碗撒着碎花瓣的稻米粥,穿上桃源人最美的衣裳——遇仙袍。
这是一件粉色华衣,装缀细致,面料舒适,颜色如同桃源的桃花,粉衣之间,内衬鹅绒雪白,褶子也似晴日的飘飘云彩。胸前衣物微微隆起,状似小丘。
桃源人在焚花节的传统服饰,据说在焚花节这一天身穿遇仙袍的孩子会得到桃花仙的护佑,获喜乐平安。湘语吟身上这件乃是湘琴专为乖女儿缝制,比起传统遇仙袍在袖口处多添了些弦式银丝,满含湘琴对吟儿的爱。
且算是:“既得慈线无限金,何慕凤霞冠与帔。”
裙子轻搭在九岁的小语吟身上,溪水般的眼一张一合,池中小鱼隐隐得见,忽的一眨眼真成了桃花仙呢。
从怀里站起身,蹲到男人身边,照葫芦画瓢的学着把麻袋里的东西捧起来放进火堆。
“吟儿啊,你知道为什么每年三月初四这天爸爸都要把去年存的花瓣拿出来烧掉吗?”手中树枝不停拨打着火堆不让它蔓延。
“知道,因为花儿是桃树的孩子,它的孩子枯萎了,我们要把树的孩子还给它,不让它伤心。”稚嫩的声音说。
“哈哈哈哈,你娘教你的吧。”潇瑟仍盘坐一旁,侧脸看向她。
“其实不仅是花朵,爹爹手中的树枝,树叶,同样是树的孩子。幼鸟不能飞翔的时候,全靠大鸟外出捕虫回来喂食,而大鸟老了,飞不动了,曾经的幼鸟就担负起捕虫喂食的责任。树老了,累了,这些从它身上掉下来的孩子便担起反哺母亲的担子。”
“每年三月初四被定为焚花节,桃源人把这些树枝残花统统烧成灰烬,让它们更好的回报母亲啊。”
“其实我们所有人,包括飞禽走兽,草木鱼虫,都是大地的孩子,是这一方天地的孩子。万物浮生,最终都要化作一抔土,回到母亲的怀抱。”潇瑟继续把花瓣放进火里,注视吟儿说。
“哦~吟儿懂了,爹爹是让吟儿孝顺娘亲,做一个知恩的好孩子。”吟儿恍然大悟道。
潇瑟鼻中浅浅地笑出一声来,伸展脖子将脸朝向地面,继而微微后倾,放下手中树枝与花瓣。两臂抻直向后撑住斜坡状的上身。
“不”。
小语吟蒙住了,脸上挂满不解。
“是生命,周而复始的生命。”潇瑟再次扭头注视着。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那日丁大柱身前的清秀后生正在他的学堂里讲经。
说是学堂?,实则是茅草盖破布的漏风棚子。说是教书先生?,其实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着宽松布衣,一掌握书,摇头晃脑还真有点博学鸿儒的意思。
少年没有姓氏,单名一个“文”字。棚子里坐了几个年岁不等的小孩子,玩泥巴、打草结,就是没一个听念经的。都是自己愿意跑来给后生当个听众,他们也将讲经之声当作了解闷的动静儿。
“小先生~”语吟从田头溜走,来到此处听得一阵读书声,心知这是文哥哥在讲经。
“哦?”甜声入耳,不用抬眼看也知道是谁来了,毕竟整个桃源三百余人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如蜜无腻的嗓音。
“小先生又在讲经?”文放下握卷之手定睛一看,果然是这丫头。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湘妹妹来了。”文故作惊喜道。
“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听上一柱香的……”
小先生话未尽,语吟抢着打断道:“天和地之所以能与日月同寿、亘古不落,是因为它们不仅仅为了自己生存而生存,因其全无私心,才能长久存在。因此,圣人把自己放在天下苍生之后,反而被众人高高捧到前面;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反而能保全自身生存。”
边说还边学着文先前单手握卷,一阵子摇头晃脑。
她看着小先生那微张着,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嘴说:“小先生,不知吟儿说的可对否?”听这调调,还故意学起了文说话那一套。
文很快收起了小小尴尬,说:“对,真是对极了!”那手拿着书绕了个圈。
“湘妹妹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啊。”
“咦~您可少来了,还冰雪聪明,您老人家翻来覆去不就是讲的那几篇文章嘛,人家听都听会了。”
文哈哈一笑:“好、好、好,孺子可教也!”他故作老成道。
“切,小先生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么老想着充大辈,真不害臊。”别过头就要走。
日日讲经,全年无休。确是像个古板教书先生,不过年纪不大说话却总喜欢拽点“大人话”,怨不得被这丫头起了个“小先生”的怪称号,实际上叫他一声大哥哥都说的过去。
小先生见此,急了,赶忙拦在她身前:“湘妹妹今日真是漂亮,穿上这遇仙裙,简直活脱脱一个小仙子”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是湘妹妹的生日了。”
小语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可不,在焚花节过生日的整个桃源不就吟儿一个人吗。不是生日,难不成还是忌日?”童言无忌,总是直言不讳。
文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呢喃起来:
“溪尾曲道人家,焚花世外吟霞,小径幽壁留花。桃花仙嫁,无心人在何家?”
他手握着书,将泛黄的古卷拍向另一掌,说:“这衣裳就是那桃花仙穿上了,怕也不及湘妹妹你半分美。”词语间,确有着一些斯文气。
“这一首《桃花吟》,便作为我赠予妹妹的生辰礼吧。”
“哇,好美——”她眸子闪烁,欣喜的紧。
“那吟儿在此谢过先生咯~”这次她没叫小先生,而是叫了先生。
又学起他以前表谢意的样子:双臂在身侧等肩举平,又移到面前正对胸膛,小臂一弯接着四指合并拇指朝天把两掌叠在一起。俯身垂首时,往平了一转额头点于手背停了一会儿。
“好啦,吟儿要走了。”
礼尽,文抬头望向她的背影喊道。“吟儿——”
“什么——”她同样高喊回道,不过仍是没有回头地接着往前走。
“再见。”这一声文并没有去喊,只是在原地用清朗明晰的声调说出来。
“再见——”语吟又喊着回道,那渐渐远离的背影只是挥了挥手,仍然没有回头。
两人的影子倒在地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桃花吟》
溪尾曲道人家,焚花世外吟霞,小径幽壁留花。
桃花仙嫁,无心人在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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