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特使团山东一行的源头是山东布政使司衙门上奏提请协助山东白莲教泛滥事件,所以特使团一行没有住在济南官驿,而是直接暂住在了山东布政使衙门中,便于和布政使司官员们随时交流相关情况。

左良洲从对月轩出来,穿过西花厅,便到了山东布政使司特意给这次特使团空置出来进行议事的爱莲堂。还没有走进爱莲堂,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执传来。

随着一声茶盏摔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定是白莲教那帮逆党!!”左良洲在门口默默停下脚步,门里面特使团的各位官员都聚在一起议事,正在发言并刚刚打碎茶盏的暴脾气,便是锦衣卫特派代表尹百户,经过几日的了解,虽然特使团京城正经进团的各司代表中(左良洲算是地方凑数,并不在原先正式编制内)里面数他年纪最小,品阶最低,但是和其他或批官袍,或穿身穿常服的的官员不同,他身批坐麒麟赐袍,这类赐袍一般只有两个途径获得,要不然是一般皇亲国戚的常服,要不然就是圣上御赐给有功大臣的第三等衣着恩赐,约等于三等功。

左良洲结合这几日的相处对于这个性格阴郁敏感又鲁莽的小弟弟的判断,大概率是前者。这也能解释特派团众人虽然皆由着他发泄,但对于他的观点却少有采纳。“锦衣卫派这样一个尊贵的花瓶来,倒是居心不良啊。”左良洲心中暗道。

堂内,尹百户的高谈阔论仍在继续:“白莲教竟然敢当街截杀朝廷官员,已经到了万万不能姑息的地步。就应该和几年之前凤阳一样,快到斩乱麻,杀一批,抓一批。让整个山东的有心作乱的暴民闻风丧胆!”

“不可!”着急从座位上起身摆手的,是户部民科郎中张大人:“尹大人此事万不可武断,凤阳一年清匪,就已经让当地人口在籍少了近二十分之一,逮捕的人员不计其数,同时造成了大量的人口逃籍流亡。官府还要花钱赈灾济民,这几年凤阳的税收连年下滑,都快到了要靠户部拨济的地步!”

张郎中急得吹胡子瞪眼,看的出来是一个心慈仁善的老头,此刻他说的口干舌燥,只能拿起桌上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道:“山东不比凤阳地处内陆,在我大明朝一直是抗倭前线。山东如果也全省搜捕,大动干戈,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呀。”

礼部代表也是和张大人差不多年纪的老头,但明显更沉稳有度,他此刻也微微点头抚须帮腔:“国已法度治民,以礼仪安民。如果一味施以霸道,确不是仁政之举。”

尹百户冷哼一声,明显不买两位老前辈的账,表情中略带恐吓:“行啊,如果有一天白莲匪患成了逆反之势,我兄弟上门的时候,两位大人可不要对今日的话不认账哦。”

两位大人闻言皆是脸色为之一变,这大帽子扣下来,论谁都不敢去接,两人眼里皆是一怒,然后求助似的看向袁复解围。

因为不想打断激烈的对话成为众矢之的,左良洲刻意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迈,想等到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了再往里去,最好能找个位置默默坐下,不引起众人注意。

没想到默默旁观者却不止他一人,袁复不仅把在场各部代表的观点和神态都收录眼底,还注意到了门口久站的左良洲。或许在他心里,这个游离在场外的“小角色”,才是特使团中唯一不受控制,需要小心应对的狠角色。

袁复满脸笑意款款开口,打破僵局:“诸位大人各有高见,袁某都着人一一记录了,现在我们不妨听听左断事的意见。左断事作为中都特派人员,不仅在凤阳白莲的处理上有卓绝的经验,还是宁阳牛道德案的亲历者,想必左断事必有卓见!”说罢修长的手指往前一送,将众人的目光递到左良洲身前。

左良洲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那种被人窥视,通体发凉的感觉让他暗暗叫苦,他只能向诸位大人鞠躬致意。入座到爱莲堂最靠近门的尾座上,起身发言道:“袁大人谬赞了,下官不过恰好是凤阳生人,途径宁阳也是我家大人交代了提前在济南等待诸位大人,所以我提前上路早几日到了兖州正好赶上了,实在谈不上有何高见。但是确实比诸位大人多一些所见,想我当年在凤阳配合清缴白莲匪患,大部分教众都是寻常农户,地痞流氓。能有些地主看家护院的教头已属少见,但是这次在宁阳县......”

左良洲稍作停顿,听着众官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已有匪徒可以将兖州亲卫近十人全数歼灭!”此话一出,虽然特使团都有所耳闻,但是听到左良洲亲口说出证实,还是全场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左良洲心想“把水搅得再混一些,你们辩去吧,别来盯着我。”而后也是配合着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这次兖州押运又发生截杀,虽然还不能定性是否是同一伙匪徒所为,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白莲教众。但确实和下官所见所闻的白莲教,并没有半点相似。”

“我要即刻飞书,我要即刻飞书指挥使纪大人!”说话颤颤巍巍的还是尹百户:“山东白莲教已具备和卫所军队相互拼杀的能力,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即刻上报。”他站起身不与众人打招呼,就像离开会场。

“尹大人且慢。”此刻站起身是一个浓眉大眼,国字脸,五官端正的壮年文官,精壮的身材和看起来纵欲过度的尹百户一比,衬托着他才像是个武官:杨探风,兵部代表,武选清吏司郎中:“白莲教一向只是个聚众行愚昧事的民间团体,刚刚左断事也说凤阳白莲教众最多是在民间行不法事,少有和官府对抗之举,根据我在兵部的卷宗研究也多于如此,那么我怀疑山东之事,并非只是白莲作乱那么简单,后背或有幕后黑手,或就是有心之人栽赃嫁祸!我们如此鲁莽,可万不能辜负了各部主官和殿下的大任!”

杨探风声音洪亮,发言有理有据,纵使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尹百户,也是不得不眉头一皱,乖乖坐回位置。

众人又针对时局议论了一阵,左良洲基本多是附和,鲜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还是袁复发言给出结论,特派团根据各自擅长领域,决定各自开始走访收集信息,七日之后再次同步情况,大家再作出结论。

会议开完,袁复马不停蹄赶去和地方三司长官进行协调,众人皆回自己休息住处等待消息。

......

原本按照左良洲的品级,他最多和几位特使团的官员一起,住在爱莲堂附近的厢房。但是托汤子衿的福气,中都小队一行得以在对月轩附近,有一块独立的西厢。

此刻汤子衿和张老道正在得月轩内对坐,听张老道解庄子《逍遥游》。左良洲在院内,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在院内继续精练雁翎刀法,罗汉靠在院内的假山上,边留意着院内几个入口,边看着左良洲练刀。

只听到罗汉低咳一声,左良洲知道是他在提醒有人来了,回头去看,果然看见袁复一身便服踱步进了院内。

其实这袁复也就二十七八的年龄,端的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一双丹凤眼狭长而有神,搭配着时而抿紧思考,时而微笑的薄唇,让左良洲都不禁心中暗暗称赞一句俊公子。

此刻,袁复身穿紫色云纹长袍,腰缠玉佩,头戴玉簪,手中未持纸扇,而是拿了纸笔,落落大方向左良洲走来,还未近身就是奉迎先至:“左断事好骏的功夫,不愧是梅公也称赞有佳的青年才俊。”

左良洲赶忙收刀上迎:“袁少卿抬爱了,一些基本功而已,不值一提的。您和山东诸位大人协调的怎么样,还算顺利吗?”

袁复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俞大人(布政使)和按察使大人立马就说会安排专人陪同,除非最高级别的涉密机关,其他随特使团勘察走访。就是都指挥那边有点难办,任公和靳指挥使公务都比较繁忙,我着实没有见上面。”

左良洲心下了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和汉王之争,特使团主要成员,包括你袁钦差,基本是明牌就是“太子”一脉,想要都指挥使买账是有点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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