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气,正是草木生长,百花齐放的节季,不过有点寒,又是春雨连绵,雨下过不停,江母时而背,时而抱,时而牵着儿子江忠,一路跋山涉水,冒雨赶路,终于到了邺州冶下的大坡镇,估计再有半天路程便可赶到神医居住的邺州府了。
越接近目的地,江母心中越是忐忑,万年荷叶珠,世间奇珍,趋之若鹜者不知凡几,在途中碰到不小挂刀背剑者,锦衣华服者,神情语气间都是奔着荷叶珠去的。
江母暗叹了口气,低头打量自已,粗衣布裳因连日奔波而沾满泥土污渍,头上因数日不曾梳洗而蓬头垢面,活脱脱一副穷乡叫化子模样,难怪引来路人及摊贩老板窃窃私议和鄙视卑夷的目光。
江母苦笑了笑,暗道:“是时候找间像样的客栈收拾收拾了,这副模样实在难以见人,何况见的还是神医。”
从背上放下江忠,左右打量街旁店面招牌,找寻合适的客栈,其时已近黄昏,街上行人穿梭往来,络绎不绝,母子俩走在街上,路人俱皆趋避不迭,且有讥讽漫骂之声,江忠忍俊不住,正待发作,却被江母手头一紧,弯腰把他抱起,微笑道:“忠儿,咱们不必理会。”
江忠忿忿道:“难道就由得他们欺辱?”
江母道:“这是世间常态,忠儿,你要这样想,假如将来你出息了,鲜衣怒马走在街上,他们看你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们只须把这种事当成一种勉励,一种可以令自己奋发的动力就够了。”
江忠似懂非懂地看向母亲,虽然不解,却发觉母亲越发美丽了,口中坚定地道:“妈妈,我将来一定努力,替您争光。”
“好孩子。”江母爱怜地亲了亲他额头,接着语重心长地道:“穷并不可怕,但志气决不可丢,我们不如意时也不屑捧高迎贵,发达了也无须踩低炫耀,做人但凭本心。”
江忠道:“本心……?”
江母道:“本心就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想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本心要以良心为基础,要以惠泽大众为出发点,这才不愧我们做人的原则。”
江忠懵懂地点了点头,感觉母亲知道的可真多。
江母接着道:“妈妈没有本事,也没有能力,妈妈这辈子就为了你们三兄弟妹,你们好好的,妈妈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江忠突然觉得心里好难过,不知道是因为自已的病,还是妈妈的话。
母子俩边说边走,眼看天将黑了,终于找到了一处叫富运来的客栈,谁知刚到店门前,就被在门外揽客的伙计阻拦,江母只是住店,好说歹说,伙计便是不让。
“去…去…去,哪里来的乞婆,这地方也是你们能来的?就是有钱也不行,没的污了店里客人,走…走…走开。”店伙计不光嘴不饶人,手也不闲着,连推带搡往外撵。江忠心中不忿,伸手阻格,却被伙计一推跌倒,病情发作,痛得裂嘴强忍,江母慌忙将他抱入怀中,抚摸安慰。
这会光景,旁边己围了不少人,有的漠然看戏,有的虽然心中不忍,却也没有一人上前劝阻。这时夕阳落山,晚风徐来,春日的夜晚不觉有些冷,江母心里知道,错过这个宿头,再要去寻找,只怕是难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
“好个可恶的家伙,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回头望去,落日余辉下,只见一个红衣服,生得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约摸四,五岁年纪,头上挽着冲天辫,鹅蛋脸儿,瞪着杏眼,正蹦蹦跳跳地跑来,模样甚是可爱。小女孩背后紧跟着一位银发童颜的老妇人,精神健烁,肩搭包裹,身着紫衣,手提一鹰头铁拐,却看不出多大年纪。只是感觉其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锐气,令人望而生惧。
小女孩跑到江母身前,面向店伙计,小手叉腰叫道:“好不知羞,这么大个人欺负小孩儿,羞…羞…羞。”小手刮着粉脸,扮着鬼脸羞他。
店伙计脸上微红,口中叱道:“小屁孩懂什么,快快走开。”抬手作势便要赶她。
小女孩却一点也不畏惧,店伙计想要动手,反倒惹怒了她:“好啊,你还想打我,我叫你好看。”伸手往腰间一掏,手中便多了一柄奇形怪状,寒光闪闪,像镰刀又不是镰刀的兵刃,往店伙计胸前霍霍一耍,只见寒光闪烁,但见光影不见刀形,吓得店伙计连连后退,作不得声。
其实店伙计早留意到了小女孩身后的银发婆婆,哪敢真动手,只不过吓唬吓唬她而以,谁知道这么小一个小孩,竟如此厉害,险些伤了自己。
银发婆婆己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了江母肩膀,意示安慰,然后鹰头拐一顿,对店伙计叱道:“开门做生意,哪有往外撵客的,你这奴才,狗眼看人低,还不招呼我们进去?”
店伙计被小女孩一吓,惊魂甫定,再说往外撵客这事被他老板知道,也定不饶他,听银发婆婆这一喝,哪敢怠慢,唯唯诺诺招呼四人入店。
小女孩回头正想招呼江家母子,见江母怀中抱着江忠,不觉脸露卑夷道:“这么大个人,还要别人抱,真羞。”
江忠疼痛稍止,闻言脸上一红,对江母道:“妈妈,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江母知他性格倔强,不忍拂逆,便依了他,不过仍然牵着他走。小女孩见他脸色晕红,身子虚弱,好似过意不去,拍了拍他肩膀道:“小弟弟不用怕,姐罩着你。”
江忠把脸一扭,忿忿道:“谁是小弟弟?我比妳大,我也不用…不用……”本想说不用她罩,可他见过小女孩的本事,当真厉害,再说自已病体孱弱,终究没有说出口。
小女孩豪爽地道:“好吧,你比我大,就叫你小哥哥吧,小哥哥别怕,姐罩着你。”她也不追究年龄大小,神情语气,天真烂漫,极是可爱。江忠本来还想驳嘴,见此神情,到底忍住。
这客栈规模不小,分前后两院,后院是客房,前面大厅供客人饮食,会客闲聊之所,己有不小食客正高谈阔论,饮酒猜拳,嘈杂非常,店伙计领四人到柜台交了押金,领了门牌钥匙,江母另外花了十文钱要了一盆炭火,便带往后院,江家母子与银发婆孙客房相邻,店伙计引领了各人门牌号,招呼了几句,无非是店里夜间洗漱用具之物,自有伙计配送,用饭往前厅之类的话。招呼完了,转身离开。
房间极为简陋,除了毛巾洗漱台之零时必用物外,便是一床一桌,和几条小木凳,江母把从家中带来的包裹中取出换洗服,与江忠一起换好,趁着天有余光,也亏得店家在院内备有盆皂等洗泽物什,许是专供长宿者以不时之需,江母赶急着把脏衣洗好拧干,拿回房内,这时炭炉和洗漱水己也送来,母子俩洗去了多少日的风尘污渍,便就着炭火烘烤衣服。
江母发觉江忠自进店来一直闷闷不乐,疑惑道:“忠儿,你怎么了,是身子痛得厉害吗?”
江忠摇头,江母松了口气,笑道:“那是怎么啦,是谁惹我家忠儿生气了?”
江忠道:“我就是不明白,妈妈,您说人不可丢了志气,可是我们被店伙计欺负,最后还是进了他的店,难道这不是丢了志气吗?”
江母笑着解释道:“这不算,如果这也算丢了志气,那我们的志气也太不值钱了,忠儿,志气是藏于心中而不是露于形色的,像店伙计这样的人,这世上多的是,如果我们也要去和他计较,岂不是跟他一样的人了吗?所以我们要忍,忍到像今天银发婆婆那样的人,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了。”
“嗯。”
江忠茫然点了点头,隐隐觉得母亲说的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对。
江母接着道:“如果在形势不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先要学会保护自已,哪怕委屈求全,只有保护好了自已,才有将来,才有将来自己想要做的事。”
江母手上翻卷烘烤着衣服,接着补充道:“当然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凭着自已的良心,做人处世,不可欺了旁人而求全自已……”
正说着,门外传来银发婆婆清亮的声音:“大妹子,下去吃饭啰。”
江母应了一声,忙放下衣服,开门迎客,门外袓孙俩也似刚洗漱完,虽然银发婆婆还是原来模样,小女孩却换了一套绿色紧身衣,头梳双马尾,看上去格外精神,她倒是自来熟,冲进房拉起江忠就走,口中道:“走,姐带你吃饭去。”
银发婆婆赔笑道:“这丫头在家里少有同龄人陪她玩耍,这一放出来,就如脱缰野马,任性胡为,让大妹子见笑了。”
江母道:“哪里的话,我看小小姐倒是可爱得紧呢。”
银发婆婆忽然左右打量着江母,笑道:“大妹子这一收拾紧齐,倒也是俊俏得紧呢。”
四人说说笑笑来到前厅,这时厅中食客已散去大半,剩下的也多为店中住客,或饮食,或闲聊,清静了不少。四人随便找张空桌落座,依江母本意,叫二份面食也就对付过去了,毕意囊中有些羞涩,还要上邺州府城看神医,哪有挥霍的资格。
谁知道小女孩一见这光景,立时嚷道:“不行,不行,我不吃面条,面条有什么好吃的。”
她在家中抑或是这次出来,同桌同食习惯了,却不知道这次却是同桌不同食的。
江母正要解释,银发婆婆抢着笑道:“就依她,大妹子无须客气,咱们相识是缘,今晚老婆子做东了。”
这一会功夫,小女孩己向店家一咕噜报了六七个菜各,有鸡鸭鱼肉,时鲜菜蔬等,一看便知是个中老手,看得旁边江忠直咋舌。
趁这上菜功夫,江母与银发婆婆闲聊中,方得知银发婆婆名叫巫彩霞,小女孩是她外甥,叫厉伶伶,家住南疆僻远之地,至于其他的,因为初次见面,人家不说,也不好细问。而当银发婆婆在得知江母来自台州时,微觉诧异,毕竟一个农家少妇携儿远走千里之外,甚是少见,心想莫非也是为了那荷叶珠而来,见她母子模样,又不太像,便问其来意:“台州距止千里之遥,山高路险,你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江母神色黯然,缓缓看向正与小女孩厉伶伶玩耍的江忠,沉吟着正要解释,这时店伙计正巧端菜上桌,巫彩霞以为江母有难言之隐,立时岔开话题:
“来来来,我们吃饭,吃饭,Y头别闹了,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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