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的气场过强,年幼的诺瓦特还缩在哥哥身后,看着这切显得不解,执行人面上如冰,而那位被吹嘘成“未来家主”,作为成年人,他稳重冷静,甚至已经接手家族要事,未来可期。

“可以。”亨德尔挥挥手,退到一边,接受了这无意义的比试。身旁,小儿子已经坐在长椅上,大儿子则上前,伸出手——作为基本礼貌,也是贵族礼仪。

彬彬有礼的伪君子,即使实力能被认可,但内心早已同他父亲一样,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执行人嘴角挪动,露出一点笑来。“请多指教,堂哥。毕竟,我剑术可不如你。”

他笑着,握住那只手。双方开始施力,对方已经有了略微痛苦之色,可他还在笑,发僵的手臂像截枯枝横在眼前,眼中的黄更像是被人踢倒的油漆。

“您不会手下留情的,对吗?”克里德曼微笑着,依旧如此。可还做不到将那些人完全隔绝,慢慢地,他恢复了当初的静谧,放下手。

“开始。”换好服装,面带头盔,佩戴弹性钢剑,随之一声令下,双方各自站位。

“艾瑞特。”头盔完全覆盖了他此时的笑意,克里德曼上前,剑尖向前,眼看就要戳上对方手臂,就被那人的刀背挡开。

不等反应,刀刃就已经闪烁着寒光向自己袭来,而在快要被挡开前,竟急转,想偷袭躯干。

大脑经过计算立刻给出精准方案,克里德曼后撤一小步,千钧一发之际,刀尖上弯,弹开那一击。

不待喘息,执行人收起刀刃,就将手臂高举,接近那人时,又猛然弹出,也是几乎同一时刻,艾瑞特做出反应,右手持剑,挡在脖前避免了抹脖动作。

而那人已放下剑,转而攻击下放,剑身向前,就要刺中上半身,但反应慢了,艾瑞特调整过来,向下一劈,命中上半身。

“………”这一局,那人得到了攻击优先权,而自己接下来只能作为防守方。要赢,还得玩心理战。

刀光剑影间,他逐渐感到体力不支,力量与熟练度上实在与那人悬殊太大,而论敏捷,一味躲藏只会被人看出破绽。

“呼……”太过难缠,或许是消耗太多,克里德曼吐出口气。战斗因此陷入僵局,眼前的人似乎松懈下来了,

稍作调整,他突然出击,身形如燕,剑尖带出破空声,身体优雅而轻盈地旋转,随即蜻蜓点水般,急转直下,在那人手臂轻轻一啄——得到一分。

“时间到。”那一分无法拯救劣局,却挽回不少尊严。乌黑发丝被汗液尽数浸透,克里德曼摘下面罩,望向在旁等候的人——亨德尔仍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

周围太黑,光线微弱处的异常只有自己留意,唯有他不同,黝黑的眼眸已阴沉到发冷。

“阿雷,我儿子的西洋剑术也不错,下次再比试比试?”胜者将嘲讽挑明在脸上,化成满腹的话,从口喷出。

这带笑脸的侮辱让男人的筋肉抽搐,阿雷洛夫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抓身边的少年。“改日再谈。”随即,将无言的非议拒之门外。

刻薄的、大方、高贵的,揭你的短,挖你的苦,在这些讥讽使那人情绪到达极点前,他开口了。

“父亲,对不起,我会加强练习的,真的对不起…”那张瘦长的脸上展露出自责,甚至都不笑了,眼眸安静地失去光彩。

“………”而他说是面色如土都不过,眦裂发指,已不是单纯可怕能形容。男人极力忍耐着,直到到了卧室门前,任由他像断线的风筝,粗暴地拽过,将他关在此地。

几日之后,酒宴如期而至。窗外的鸟儿在追逐天空,少年愁苦的对镜——为那撮不听话的头发。

“唔……”化妆绝不在自己的学习范畴里,前期的大部分准备工作已完成,可到盛装打扮环节化妆师却迟迟不来。

“关键时刻掉链子……”现在是下午1点,再过半小时变得出门,克里德曼嘀咕着不住抱怨,拿着手上的化妆品又研究不出,气不过,索性踢开椅子躺床上休息。

困意渐渐压下。“少爷。”朦胧中,有人在轻唤自己。眼前还浮漾着流光,隔着点距离,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塞?”他下意识回答。那头的人似乎有了动作,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压下来,让习惯光亮的双眼乍然间不适。

漆黑的物体在视网膜中留下残影,短暂的模糊后,不等反应,克里德曼只感觉被人抱起,放正。

“老爷让我为你梳妆打扮,时间不多,要迟到了。”

父亲的安排?眼前那片明晃晃的光开始动了,光影虚幌间,他撩开蓬松的头发,终于看清眼前人。

“你为我化妆?!”惊讶莫名,克里德曼愣在原地,久久望着对方,没有开口。

“……好,你……来吧。”抬起因震惊跌落的下巴,克里德曼正色过来,规矩地坐在椅子上。

巴掌大的脸上本就不需要艳丽的色彩,思来想去,塞伦斯左手一伸,拿起根白色眼线笔在那眼梢处一勾,只见上翘的眼尾更清冷,又隐隐有份妖艳。

口红收唇,涂抹得比红枫叶淡些。他又拿起眉笔,在眉处三分处带过。或许是等久了,少年脸上绽开条乏意的裂缝,眼睑上方面睫毛盖下,正好点向左眼下方一点痣。

小鼻高挺,鼻骨上还安着双引人注目的眼,呈现出金黄,栩栩生辉,灯光打下来,还能见到底下若隐若现的光彩。

那黑绸缎似的发自男人手缝穿过,镜前,他极俊的脸上还带着种温和、轻盈的微笑,甚至不用胭脂,就美到极点。

时间还未在他的脸上凿下痕迹,他脸呈现出微弱的灰白色,轮廓分明,线条不锋利,却有力,宛如石膏像矗立在阳光下。但尽管像是大理石柱般没有生机,可肉眼可见,仍有青春的瑕疵,仍是葳蕤。

而他哭笑任之,爱恨分明,俨然是少年样。

如果能看着那人老去,可一切,又如昙花一现般。

唇上血一样的红被手指抹开,铺平开来,由浅到深。他皮肤有着珠贝似的光泽,触感如丝绸,不过是简单选用几种浅色,就已美不胜收。

丝丝缕缕的发被人握在手中,更衬那人肤白如雪,他仍不确定,几束发刚拧成麻花便又散开。那头发还是被搁置下来,塞伦斯转过身,拿来一杯液体。

“喝一口。”光从外观难辨是何种药水,他明显是不信任,眉头拧的很紧。但也不过片刻,便放下警惕,接过一饮而尽。

刹那间,疯长的头发给予了答案。不过几秒,那头黑发就从脖颈到了腰部,垂到他手臂。

“说了喝一口…”塞伦斯拿出魔杖,肆意生长的头发及时止住。他那头长发已经能被束住,两束落在前面,遮住眉眼,揉杂出种说不出的柔。

“我…长发……好看吗?”不敢抬头、不敢面对,他愧疚得几乎说不出话。而在前面,被镜子投射出的面孔带着破碎、些许柔美。

“……不好看吗?”他一抬头,明亮清澈的眸正好对上那人,剔透得容不下任何污秽,好似两颗玻璃珠,映着世间美丑,映着自己。

“好看,留着吧。”男人俯下身,第一次近距离低语。克里德曼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气吓得哆嗦,头一歪,秋阳似的瞳孔中染上恐惧。

而他仍看着,望着那双照出的生离死别。或许是有些画蛇添足,他本就不需要化妆品修饰,幽深的眸子恰似琥珀,男人的心头一颤,停下动作,远离耳边。

“不是有问题吗?我曾经服侍过你母亲,多少知道。”她总会指点一二,可碍于关系,那层膜永远无法戳破。

“该换衣服了。”准备好的礼服上身,洁白的布料显容貌精致。他就像衔有红宝石的苍白鸽子。

着装完毕,被豢养的鸽子拍拍翅膀,在盘旋一圈又一圈,在那人带领下踏出门。

相似面容,实属难分。精心准备的礼服没有白费,他身上原先总有极不调和的特征,现在,意外的融洽。

相似度总能产生满足感。

他看到那人眼中透出的思念,灵魂的炙热,以及那比黑曜石还黑的瞳孔中的无尽厌恶。

正是因为相似,所以核心将他们紧密相连,是同一种人,却有鲜明个性。他仍保持着差异——是的,他绝不会是她。

男人的眼眸逐渐黯淡。“出发吧。”好像这相像的脸很可笑,凑近看,却又不好笑了,那些细微的差别永远是罪魁祸首,亦如要取代就得用洁净的容器接纳,它永远苛刻,几乎折磨。

而悲伤流过,是一滴泪,痛苦流过,是一道疤,欢愉流过,是一抹笑。人,就是根导管,会把不同的情绪注入到合适的容器中,短暂停留又排出,不做停留,直到长到合适的。

酒宴规模比想象中大,除去斯塔,各大名流也有登场,一些相邻势力也在其中,其中,还有不少熟面孔。

“普拉斯。”多尔扎尔的少爷,他黝黑到甚至泛灰,宛如黑珍珠,白头发、白眉毛也有着珠光色泽,灰白的眼睛闪闪发光,

攀谈几句,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很快便留下好印象,在此之后,便能为己所用。

成年人便难搞定的多,兴许能与别家聊上几句,而从自家上层更是难如登天,要得到赏识光靠嘴怕是不够。

再向前,少了儿童区的甜气,有的只是酒水味、荷尔蒙、香水味,不属于年龄段的欲望充斥着鼻腔,克里德曼忍不住抽了下鼻子。自己还未到饮酒年龄,或许为她庆幸,艾还能留在家,不必卷入权利的漩涡。

“莫比,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我的儿子。”不认识的、认识的,大量面孔涌入眼前。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灰黑色的头发高个男性站在旁边,看着像是位慈眉善目的长辈。克里德曼弯腰行礼,挥手,投以微笑。

“你的儿子?”桃粉色的眼眸也在这时靠近,带着令人揣测不透的笑意,打量着少年。灰黑色短发的男人不同那些人展露傲慢,反倒笑着打招呼。

“执行人,你很优秀。我是莫比瑞斯,你的上级。”极轻的声音只够三人听清。

“莫上……伯……”似乎叫哪个都不太好,看出那人为难,莫比瑞斯稍稍俯下身,抚摸着少年头顶。

“叫我伯父就可以。”瑕疵没被他在乎,克里德曼调整回完美状态,眉眼柔软不少。

“莫比瑞斯伯父,您好。”不必再纠结,谈及爱好,他亲近得像是友人,谈及工作,随和的不顾身份,风趣幽默,一定是位好长辈。

或老或少,少年谈笑风生,周旋于各色人群间,偶尔也会因攀谈接过酒水,喝着喝着,却又招架不住醉意,让那酒香浸透神经。

“抱歉,容我失陪。”可无非是笑笑,酒再也滋味也是醉人的毒。他一边踉跄前行,一边还得点头赔笑,那两条木条似的腿向右转去,向北、又突然停住,悬浮一会放下来,朝着西北方继续前进。

恍恍惚惚,克里德曼看到安插在面前的镜子,里面倒映的人影很奇怪,不成熟,浑身酒气,脸色微红,他怔怔地对视着,一瞬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水……”胃部被酒撑得火辣辣的胀,又忽然抽疼,一阵痉挛后,他猛地低头,对着水池吐了个干净。

头脑还昏胀得厉害,他拧开水龙头,借着极细的水流清理起唇边,又捧起水漱口。

“不舒服了?”所听到的声音是那么耳熟,就在身后,喊了又喊,清醒后还在耳边。

“吐了就会好受,来,再来一杯吧?”那眼神如此黏腻肮脏,上下打量着自己。

“伯父…”他惊得失声后退,等立稳脚跟,才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可抬头对视,在那斯文外表下,竟窥见那人眸子不加掩饰的肮脏。

“来一点吧。”酒杯贴着唇,向上移动,在那下方,温热的触感却在下移。

“不…不要……”用惊恐而被攥紧的衣角遍布褶皱,那人桃心似的眼睛也看不透彻。“今天…我喝太多了……不…不……”他嘶哑的叫着,可胸口像是破了洞,声音低得可怜,想喊什么都无济于事。

“伯父…伯父……”手指拂过的地方起了莫名的感觉——恐惧,它们几乎无孔不入,掠夺着空气。男人笑得格外阴险,隔着层单薄布料,克里德曼感受到有只炙热的手贴在背后,是伯父的手掌。

“不…不………”随后,像是抓住什么,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精神末梢,他低头看去,是出发前父亲亲手别上的,一枚金制的羽翼胸针,外表光滑,而在下方不那么明显的地方,尖端正好别在布料后,它生得如此锋利、有力。

“不…不!不要碰我!”手上有了心安的分量,克里德曼紧紧攥着胸针,随手划去,血色的弧度挥洒开来,同一时刻,男人的哀嚎传出,声声惨绝于耳。

“你个臭小子!”只听到一声怒吼,莫比瑞斯气急败坏的捂着脸,撑在墙上。深红色的液体从手指缝中落下滴滴,衣服上也粘上了血点,那红得可比樱桃还艳。

还好,那划得不深,只是再往上,恐怕就要留一生一世的疤了。

“伯父…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他还想解释什么,却只感觉腿软到抬不动一步,眼中含泪,看着那血花花一片,像极了不知所措的孩子。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可他笑了,对着眼皮底下的伤口视而不见,狞笑着抹了把血,用愈合如初止住血,走向那人。

“你父亲和我说过,你是个叛逆的小鬼。”力量悬殊过多,他的决斗造诣远在自己之上,男人力气出奇得大,拽着胳膊将他压制在逼仄的角落。

“但只要你乖乖的…”言外之意已经明显,身后是冰冷的隔板,眼前又是这被欲望操控的禽兽。他没有用心灵去看,不过是想用耳朵听,用盲从的双目挖掘些乐子。

绝望尽头,至为心疼。他听着那人的粗言,而那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多少有些不真实。

“莫比瑞斯老爷,家主有事找您很急,是关于方案的事。以及,打扰了,您有看到克里德曼少爷吗?老爷在四下找他,您若看到还麻烦通知他。”

厕所内很快传出一声不可耳闻的冷哼。从最里面的隔间,莫比瑞斯走了出来,不惧那人犀利的眼神,用着条手绢草草掩盖伤口,双眼微眯,在瞪上一眼后还不忘撞开那人的肩膀发泄。

只留那个吓坏的小人还缩在里面,等自己走进,只会泪眼汪汪看着自己。

“…塞?”克里德曼反应过来,起身,就向那人走去。

“小心。”好像是快跌倒了,但在前一秒,他单单用一只手就将软弱无力的人抚了起来。

正搀扶着,那人动了,飞一般的扑过去,摔进那人怀里。无声的呜咽再难压抑,他终于为自己所受的屈辱放声大哭。

“怕…我好怕……塞……伯父为什么要那么做…?”大团的眼泪随他话语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来。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情绪,塞伦斯叹息着。男人没有回话,只是目光扫过对方,那皱褶的礼服,那花乱的妆容,无一例外,全是他宣示主权的方式。

青灰色的瞳孔与克里德曼的视线相遇,那过分专注的眼中映着他亲手整理过的礼服,精心画好的妆容,似乎有那么一两瞬的厌恨,转而,像是饱经摧残,绝望到发暗,疲惫不堪,仿佛过去很久,曾经眼中也会夹带着不甘,如今,却只剩零星的漠然。

“……塞伦斯?”又是这种语气,将失神的他重新唤回,穿透瞳孔,他最终只在少年眼中找到不解。

也是,他哪懂这人间险恶,丑陋的不过是虫子。那含在眼眶中的还是孩子的眼泪,为自己的单纯感到伤心,渴望得到帮助,希望有人能在此时做些什么。

“过来。”塞伦斯伸手揽过那人,拿出手帕擦拭起他的泪,白绸缎轻缓地拂去泪珠,也彻底擦花妆。他也一下接一下,描绘,勾勒着那人。

“你会……保护我的,对吗?”只听见一声低低的问题,有有那么一瞬间,塞伦斯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怀里人仰起头,说这话时,眼中还带着一丝恳求。

“会。”他不假思索,回答得简洁。

克里德曼抬头看向塞伦斯,灯下,那人瞳中的高光被打磨成珠,鹅黄色的,仿佛一颗刚凝起来的珍珠,落在眼里,还滚烫呢。

英雄,便是如此。

或许英雄就是那些挺身而出的凡人。他们将重担挑起,即使跌倒,也爬起来。

他们意志坚定,心灵强大,即使没有舞台,也会全力以赴、自始至终,心无旁鹫。

而所钟爱的,便是这珠贝光泽的灵魂——即使曾经渺小如沙,但也爱着,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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