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看看我!看看我啊!你还会走吗?”丝缕烟气从他身上冒出、蒸腾、消失,汇成更耀眼的光,让那颗巨大的球体更加炙热。
女人却像是听不到他的话,只是僵硬地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身体。被烤裂的大地轰鸣作响,克里德曼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又望着它们被蒸干,他久久等不到那句回应,愈发急躁,也开始察觉那人身体的异常。
如尸骨般冰冷,那种冰意化成尖锐的实体,穿透胸膛,准确无误地扎向心脏。
“唔——!”脑中蜂鸣不断,意识开始消散,克里德曼强撑着,抬头看向对方。
那个人,自己的母亲,竟生有张平坦的面部。
“克里德曼。”女人的声音变了,他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不要深陷其中。”
尖刺还在扎向深处,变得扭曲、灵活,缠满他的肺腔,逐渐收紧、压缩空间,压得少年喘不过气,连连叫疼。
意识恍惚间,那人已走到跟前。克里德曼勉强抬起头,看着那个人,感到一丝异常。
“哈……你……”大抵是猜到了那是谁,只是还未出口,大口鲜血便争先从口中涌出。
“你是……”语音未落,意识就先掉节,带着失血过多的躯体跌往无尽深渊。
而在光彻底消逝前——
“现在,该逃了。”
被黑暗吞没的少年突然笑了,他猛然出拳,竟让这深渊的墙壁有了一丝裂缝。
随后,一拳、两拳,星点般的拳头砸在上面,黏腻的血液流下,他手指处的关节几乎血肉模糊。
看不到厚薄的膜发出心酸的破裂声,裂痕向外扩张,逐渐蔓延至整个平面,克里德曼的眼中也逐渐被血丝覆盖,变得癫狂。
从细缝中透出的光溶解掉这无边的黑暗,他看着那位于最高处建筑投下的巨大阴影,笑容逐渐扭曲、肆意,又转头,用足力气,踹向那强弩之末的墙壁。
轰——!
梦境分崩离析,瓦解出原有的模样,光芒继续膨胀,延伸至每一个角落,舒展开它的手脚,也彻底释放理智。
“………”好久没做到那么糟糕的梦了,以至于睁开眼,克里德曼看着那平静望向自己的某人,还有些恍惚。
“我没死。”少年拍开那人好心伸开的手,穿好鞋,走下地,活动着僵硬的手脚。
或许是黑魔法导致的,也可能只是大梦初醒,自己的意识还有些模糊,望着窗外,那夜幕之下,他又阴影看见那血色的太阳,尔后,又转过身。
“该走了,去做我们该做的,去汇报此次行动,不为弥补什么,只为赶在那些人之前实施下一步。”克里德曼的眼神暗了一些,但眼中还像是存在什么,有光闪烁。
在相隔几步路的地方,塞伦斯平静地望着少年,望着那双眼眸似骄阳夺目。
离开卧室,顺着走廊克里德曼走向书房,途中,昏迷前发生的一幕幕仍历历在目。直到,那扇深褐色的木门映入眼前。
“………”恐惧直抵颅顶,过去那么久,使用过禁咒,也尽可能确保每次任务万无一失,可偏偏算不过天,竟在此步受挫。
“呼……”在深叹口气后,克里德曼转头看向那陪同者。“塞,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会没事的,我保证。以及——”
那一瞬间,他突然语哽,少年看向比自己高达不少的男人,犹豫片刻,还是说出想法。
“请放心,我有办法。”说着,他推开门,大步走向房内。
房内的人已等待多时,瞥见那缓步走来的人影,阿雷洛夫颇感不满,手持着烟斗将满腔的烟气喷洒在那人脸上,随之而来,还有要说的。
“行动,失败了?”
克里德曼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转而又将情况复述。“我本该顺利拿到情报,但不巧,对方已有埋伏,推测七八人左右,当时情况特殊,再加上我的实力,只能优先自保,但在激战与逃跑途中还是趁机记住了不少,大部分主要内容基本都已背下,其他的……”
话语未落,对方就以极快的速度掐住他的脖子,速度太快,短时间内也避让不及,只能随他力道加大。
“父亲…我还记得……求…求…您………”
——但在意料之中,好在是没为自己的过错开拓,而是借着宝贵的时间先说出自己的【价值】,如此一来,真要动怒也只是做做样子。
果然,下一秒,阿雷洛夫了松开手。
克里德曼半跪在地,喘着气,趁人停顿瞬间,他站起身,奔向父亲。
“诺斯卡夫家族……其中一张写有他们的资金流向…虽不详细……”他稳住气息,跌撞着向前,扑进那人怀中,又抬起头,眼神些许期待地望着对方。
“虽说是加过密,委托方也用代号标记,但尼古拉斯家族大难不死,又在近期开始重振旗鼓,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背后有人,毕竟靠着他们原有的实力很难短时间恢复,我的理性告诉我奇迹不会发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盟友'。”
信息逐渐被理解消化,就从三月计划开始,尼古拉斯就已受到些许波及,而到七月左右已经到了极度落魄的地步,斯塔的监视覆盖整栋尼古拉斯院宅,而进一步的计划便是适时放手,不再高成本换取低回报。那么,短短几月时间“死而复生”显然不可能。
在他注视下,男人重新伸出手——会摸向自己的颅顶吗?用最温柔的力道……那一定是嘉奖。
像是验证他的猜想,阿雷洛夫的手轻轻搭在克里德曼的头顶,他正大喜过望,头皮的撕裂感又将少年扯回现实。
“向我邀功?”声音低沉,克里德曼被迫抬起头,看向昔日的家人,眼中恐惧不止。
“我…没有……”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很快染湿小片裤布,布料又黑转墨,变得更浓,男人脸上的厌恶也在此刻到达极点。
结局,可想而知——阿雷洛夫熟练地拿出柜中的皮鞭,衬衣被解开,鞭子快速落下,随即传来闷哼,又来几下,皮肉渗红。
直至脱力,少年还在愣神,说着自己的计划,想想还真是可笑至极。可她是那般伶牙俐齿,想必不会有多强警惕性,或许会是个好突破口。
暴行过后,克里德曼得以喘息,跪在地上,将头枕在父亲的膝上。
“父亲……”那人不为所动,克里德曼不顾背后伤痛,再次说起。“卡芙琳…在级长票选时期我有些许交集,她正是来自……”
“成本太高。”他的话没人在听,男人的声音也再次从上方响起。“失败就是失败,不要找借口。这不是理性的判断,我对你很失望,你本可以拿回资料,而不是记下一些毫无用处的情报。那些账本斯塔早就有调查过,诺斯卡夫家族也在密切观察中,你所拿回的一文不值。”
伤口被一下又一下摸过,但说是抚摸,倒更像扣挖。指甲刮开微微凝结的伤口,又让血色扩散,部分血肉翻出,克里德曼却宛如安静的凝蜡。
随后,男人轻轻抚摸着孩童的头颅,像是在安慰条狗。“计划需要复盘,现在该进行收尾工作,今晚我得开会,我会同上层一起协商方案,将影响控制到最低。目的到时会达成,你不必行动,这次的失败并不算微不足道,它让诺斯卡夫的人记住了你的脸,想再次行动必会有极大暴露风险,也不必去接近那个丫头,事到如今,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更多时间。”
少年仍是保持着人偶一成不变的微笑,自始至终没有哭泣,也没抱怨,只是眼中渐渐没了光。
“我的孩子,家族仍需要你,但在这之前,去走廊里等我,直到我回来。”男人攸地起身,膝上的少年也被弹开,磕在地发出声不轻的声音。
“是……对不起…父亲……”瞳孔中的鞋走向门口,门被打开,外面等待的人见到如此情况竟没露出惊讶,反倒司空见惯般,不紧不慢来到少年身边。
“不准给他上药。”男人吩咐完,径直离开。直到那人走后,克里德曼才慢慢起身。他像是没看见来者,无视伸来的援手,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背抵墙,身子下滑,以极标准的姿势跪在地毯上。
灰色瞳孔中情绪晦暗难辨,塞伦斯失神地望着那人,想上前,又在最后止住想法,默默离开。
“………”克里德曼跪了很久,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表情,中间几小时不时有家族成员来看笑话,也有仆人于心不忍。有人或来唾弃自己,或来关心,妄想在此时浇灭自己单纯的想法。
时间到一半,双腿从开始的疼痛到发僵发麻,地毯确实缓和了不适,只要不动,麻意便不会上窜。仆人也陆陆续续吃完饭,开始善尾工作。走廊中的烛火渐渐熄灭,唯留一盏——给自己的。
竟是在此时开始想念柔软的床褥,困意层层袭来,疲惫感钻进意识深层,克里德曼实在没忍住掩嘴打出哈欠。
脚步声也在哈欠出口时响起,愈来愈近,越发向这边靠近,起初他还能以幻听这种说法解释,可随即克里德曼揉了揉眼,看到黑暗中西装革履的某人。
“你……”目光优先落在那人手中的餐盘上。体感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小时,这会早是饿得饥肠辘辘,被那饭菜香勾起馋念。但也转念想到什么,别过头,不再理会那人。
“吃饭。”看着那馋虫乱吞口水的样子,塞伦斯也没有客气,举着餐盘放在那人面前。
“不吃。”嘴上仍是倔强,可没一会,眼神便开始欲盖弥彰地瞄向这处——他果然饿了。
“我喂你。吃饭,不吃身体会扛不住的。”克里德曼逐渐对那人的絮絮叨叨感到不耐,头刚摆正,就见那人举着餐叉卷起面条往口中塞。他便这一动作吓得踉跄,重心变换,险些底盘不稳侧翻。
“我没手的嘛!”显然是还在闹脾气,但在挨过毒打后弱势不少。尸体般无机质的瞳孔忽地冒出火光,虽非真心,但塞伦斯还是微微皱眉。
实在不识趣,小鬼就是难管,论从前没这种麻烦事,但至少有了安定的住处,稳定的收入,要比那种浴血的生活好上太多。
塞伦斯耐住情绪,拿起叉子就往人手中塞。“那就自己来。”他也不甘示弱,接过餐叉就想吃饭,结果'哐嘡'一声——
叉子从左手滑落,右手想接,两只手缠在一起,各自吃不到好。克里德曼尴尬地看向那人,好一会儿,笑了。
“哈…哈哈哈……”唇边抽搐着向上,又在达到最高处时陡然下落,他伸根手指抵在唇上,试图抚平这并不犹豫的笑容。
见到那人脸上生出丝真笑,塞伦斯也没打断,但瞥见掉落的餐叉还是下意识伸手,拿出手帕擦拭。等那人笑够,他才拍了拍那人的肩,指向被冷落的饭食。
“啊…!”克里德曼恍然回过神,无辜眨巴眨巴眼,又嬉笑着戳点那人的手。“喂我好不好?手酸拿不动欸…”
他故意举起手,让那两只手空落落地垂着,似很无力。塞伦斯看穿这点,抓住后领,将少年整个提溜起来,当克里德曼下意识地抓住那人的手臂挣扎,才意识到无力的只有下肢。
“呵…”被摆了,还不止一道。
泄气的小鸟跌坐在地,但这次没发脾气,而是暗戳戳怒骂。
“肉。”但还是后悔,克里德曼还是放下傲气,直面那人。其实他也一样,都是长在斯塔的可怜人吧?平时干些什么呢?那个傻大个跟着母亲时就沉默寡言,但回忆爱偶尔能瞥见几次他微笑,现在,他冷漠的像块冰。
“我要吃肉,可以吗?”塞伦斯没说话,只是按照吩咐将切碎的肉放入少年嘴中,有些凉,想必是刚刚发脾气时造成的吧。
吃完饭,他也没疗伤,兴许是害怕被男人看出端疑,稍作休息后克里德曼再次跪好,等待那人到来。
估摸着凌晨时分,体感时间过去几小时后那人回来了。“父亲。”他没敢迎接,只是含笑叫道。男人没作答复,踉跄着走向卧室,隔着老远,他还是能清晰闻到一股酒味。
又过一会,直到屋内再无动静,服侍父亲的小精灵退出房间,看见还在罚跪的少年,毕恭毕敬小步跑到面前。
“父亲怎么样了?”下意识的询问脱口而出,看他焦急,小精灵也只能如实回答。
“父亲去开会了嘛……他喝酒了?不开心,又打你了嘛……”痛苦逐渐涌来,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周围的影子突然鼓噪起来,就如平静的海面泛起浪潮,但很快,未见潮涌又归于平静。
“去拿瓶白鲜过来,弗德利特。”声音不再颤抖,克里德曼抬起头,仿佛那摇曳烛火下的脆弱也如玻璃一样易碎。
几分钟后,他如愿拿到想要的东西,熟练地为对方上药。大部分都是陈年旧疾,要靠白鲜抹除伤痕几乎不可能,待他上完药后,弗德利特自然的接过白鲜。
旧痕不去,新痕再来,背上疤痕交织成一片,有的暗红,有的则还带着殷红的血色。血液半干,小部分黏连着衬衣,撕下还带着小痛,好在庆幸的是夜够冷,伤也是在半凝情况下才穿上,白鲜治疗过后这会已经足够麻木,连带着这一晚也无噩梦打扰。
续那晚失败后,他零失败,以最低成本得到资料,尼古拉斯最终衰落,帮手也受牵连。经由复盘,他也达到了'标准'。
“即日起,你就是家族执行人。DM,这就是你的代号。你要发挥你的最大功效,孩子,记住,这一切都是为家族的福祉。”
终于得到认可。克里德曼笑笑不说话,他短暂失神,随即恢复清醒,等待那人发话。
“塞伦斯,从今天开始将成为你的训练导师、个人保镖以及贴身仆人,作为你最特别的生日礼物,我将他授予给你。”
他静静听着,顺着话中提到的人,目光移向那比父亲还高上一些的人。
克里德曼缓步走上前,歪了下头,含笑伸出手。
“您好,塞伦斯导师。以后,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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