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者的衣着,是一般百姓的装扮。所用的武器,没有遗留在战场上。箭矢,用的都非军用制式的狩猎用箭,很多箭镞还是骨制的……
其中一名护卒在反复询问之下,终于依稀回忆说,那帮杀手中出声发令者,似乎有少许九江六地的口音,只是护卒同时也强调说,当时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蒙了,所以这一点无法实打实的肯定。
衡山王吴芮焦头烂额之下,对任何能找出袭杀者来源的一丁点儿信息也不会放过,可这种说话人口音的问题,他却不知道去怎么联想。难道是自己的快婿九江王英布派人来杀义帝?没道理啊。
死马当活马医,吴芮遣使去六县见英布,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他。果然英布一口否认了是自己派人杀的义帝。他在给吴芮的信中满腹委屈的说,义帝和他无冤无仇的,他干嘛要杀?
不过吴芮派出的使者回到邾城后,也带回了英布的一个口头猜测:赶走义帝的人是项王,派出来杀义帝的人,会不会也是项王?
吴芮由此联想到失踪得无声无息的那三百轻卒。
于是他在给项羽的信中将所得的这一小点微末进展汇报了一下,然后随即又说,失踪的轻卒至今也没找到任何痕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政治上的事情总是很隐晦也很弯弯绕的,项羽看懂了衡山王信中的意思,一瞬间也想过会不会是范增私令那些轻卒干的?毕竟衡山王的信中还提及了那些轻卒是得到了范增的手令而回。
当然这一瞬间的想法也在瞬间就被项羽否定了,因为当初范增可是劝谏过他,千万不要杀了义帝,不然对他是很不利的。
陈平和胡亥本是因为不想让伪仿的范增手令落入范增之手而杀轻卒,要是两人知道居然最后还有这种效果,估计都会笑出声来。
现在刘邦公然打出大义之名伐楚,所用的大义理由就是项羽令吴芮和英布杀了义帝,那么两人是否还会奉项羽诏而去截杀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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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增这么一说,项羽也吃不准了。他伐齐时原不想动用这么多楚卒,本是诏令英布带卒二万,自己再带上八万,既可借重英布的兵力,还可让这一员猛将发挥作用。
结果英布自己称病未至,军卒也只发了四千来助阵,让项羽极为不满。
还是范增出了个主意,让项羽用非常体贴的态度派出医士去给英布看病,探查一下这家伙是真病还是装病。
不管英布是真病了还是用了什么手段装病,反正派去的医士回来说九江王看上去是真病了,项羽才把这事丢开。
现在刘邦用项王阴令九江王弑君作为伐楚的理由,英布和吴芮又会如何?
在义帝被弑的事情上,项羽是有苦说不出,连什么人在算计自己都想不出来。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刘邦,而且刘邦接收了临江国后据有南郡和长沙郡的一部分,也是在距离上最接近郴城的。
但义帝可算是刘邦的恩主,刘邦会丧心病狂的用这种酷烈的手段,就仅仅为了获取讨伐自己的大义之名?
刘邦完全有更好的方式,就是劫持义帝到汉国,然后再借义帝“诏令”伐楚。
所以项羽依旧想不出算计自己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又想到吴芮和英布或许就会因这事和西楚离心,项羽的怒火开始中烧起来。
“即或两王不出兵,大王在败汉王之前,也不要有所动作。”范增看项羽的眉间开始积累暴虐之色,连忙出声劝道:“先集中精力败汉王,然后平定齐地,到时是问罪九江王还是尽力安抚,再视情决定不迟。”
项羽权衡了一下利弊,咬了咬牙:“就依亚父。”
范增又想起一件事:“老臣离开彭城时,曾考虑过让柱国(陈)婴、柱国(项)佗及将军(项)声、将军(吕)臣等,尽速收拢周边郡县之兵于彭城守御,应可有五至七万卒,但因不知大王心意而未决。若不收周边之军,臣担心会为汉王所用,所以大王还应有个决断。”
“嗯,亚父代孤拟诏,令项声、吕臣立即将彭城周边可收拢的郡县兵集中到彭城,刘季军至时由项声于城西以二万卒列阵阻敌,但无须力战,甚至可以伪做被刘季军威慑胆寒而一触即溃。让陈婴、项佗等预做准备,不待刘季军至彭城下就先由城东在其余军卒护送下避往下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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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阿房大帐宫。
“东伐的诸侯军分为三路,主攻一路是刘邦亲领的十二万卒,由七万汉卒、二万常山卒和三万韩卒组成,直扑彭城。殷魏赵燕联军共六万卒,由殷王卬为主帅,跟在主攻军之后,目标应该是彭城以西的砀县、萧县、下邑等地,一为主攻军后援,再则是这几处是项王未带去齐地的西楚军较多之地。汉王军快速突破到彭城,殷王军随后巩固其后方,并想法收降这些楚军。”
公子婴看着姚贾提供的军情竹简,在大帐宫内的地图所覆轻帛上用墨笔描画着:“第三路则是由樊哙为主帅,领八万汉卒直指彭城以北的薛地,明显是要阻截从齐地回援的西楚军。”
“彭越呢?”胡亥问道。
“客卿食其密传消息称,彭越在外黄会合汉王军后,汉王称彭将军既然收复魏地十几座城池,而今魏王豹是魏王咎的从弟(堂弟),将军可为魏相并领魏军。还假意遣使去大梁探问魏王豹的意思。魏王豹因知道彭越并不会真的到大梁来,所以也就随口答应并带给彭越相印和诏书。”姚贾讥笑着:“这个魏王倒是很会做人。”
“彭越军最终确定的位置位于殷王卬的联军之后,先头军在丰邑,主力军在虞城,沿获水直至外黄。”姚贾走到地图前,用手比划了一条线,“就是保住获水通道让汉王在万一溃败时可快速逃回荥阳。客卿食其费了很大气力劝说汉王不可不留后路,并称彭越军的优势不在阵战而是扰敌。有彭越沿途骚扰阻滞,汉王若回师荥阳,可保无虞。”
“陈平,你觉得这个部署如何?能否抗住西楚军甚至围歼西楚军?”胡亥也走到地图前,“冯劫,任嚣,你们这二位将军又有何看法?”
冯劫见陈平对着地图发愣,没有发言的意思,就先说话了:“圣上,樊哙占据薛地是一个关键位置。齐地楚军回师彭城,或沿泗水南进,或沿沂水经下邳到彭城。走沂水路途较长,不适合快速回救彭城,因此汉王当是认为项王会走泗水,所以将樊哙军放在薛地。”
任嚣是因山东地面上的这一大动作被胡亥从蓝田召回咸阳的,他点头赞同冯劫的分析:“若项王以逐步推进而不急躁的方式回师彭城,则樊哙军就可阻住楚军,然后汉王军与殷王军自两翼兜过来,实现合围。若项王强力突进,撕破樊哙的阵线而入,则樊哙军与殷王军则成为两翼包夹,汉王军于彭城迎头迎战的态势。不论哪种情况,西楚在齐的十万卒,都会落入三面合围。尤其彭城若失,这十万楚军就断了粮秣,若不能迅速击溃诸侯联军,军心也会出现大的问题。”
“两位将军都说过了,那么上卿是不是也说说?”胡亥再次点名陈平。
冯劫、姚贾和公子婴此时都离开了地图坐了下来,陈平一再被皇帝点名,于是站起来先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走到地图前,又细细的端详起来。
“怎么,上卿看出诸侯军的什么漏洞了吗?”公子婴打趣的激了陈平一句。
陈平居然点了点头,公子婴马上也正经了起来:“那还请上卿赐教。”
陈平没有马上述说自己的观点,反而问姚贾:“彭越先头军去丰邑,共有多大兵力?”
“二千卒。”姚贾回应着:“虞城一万卒,另一万七千卒则被彭越和郦食其沿获水分散部署,除了下邑有五千卒,其他每处或千卒或两千卒不等。”
陈平又思考了片刻,然后再向皇帝行礼:“单就目前诸侯军的整体态势看,似乎其方略无大漏洞。此时需要考虑的不在战场态势,而在战力,诸侯军虽号五十六万,实则连彭越军在内二十九万,其中樊哙军八万皆汉卒,指挥上可如臂指使,汉王军为汉卒、韩卒和张耳军,指挥方面也能基本统一,问题主要出在殷王军和彭越军上。”
他以手指为笔,从城阳到泗水,慢慢画到胡陵:“樊哙军若探知西楚军回师并经泗水,应会在胡陵、沛县一带设置防线阻截。”
“可是,”陈平把手指向胡陵以西偏了偏:“若项王并不尽率全军回返,而只以骑军兼程而归,没有粮秣辎重拖累,就无需依靠泗水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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