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着,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青绿相间的阔叶林中有一个怀孕的观海族人站起,手依撑着树干,另一个半跪在她面前,侧脸贴着她的肚腹,嘴唇浅浅地张合,耳朵不时耸立起伏。
眼见此景,我不由得揣测这是何仪式。吞食星核看到那婴中之婴诞生的邪恶景象,又一次浮现在脑袋中,我头痛欲裂,眼睛像裂开一样睁大,胃里面有恶心的东西翻涌。
这时,我突然看见到刚才为我施术呼舟的观海族人,目光如锋地看着我,手已经搭在小臂内侧。我猜想若控制不住呕吐,他一定当即施术,直接将我斩杀焚净,不让污秽之物落在他们的星球上,救过我的是他们,转过身以冰冷的手对着我的,也是他们。这一族人的确古怪。
风从草地上吹拂着我的后背,我稍微冷静了些,“抱歉,他们在干嘛。”我说。
他把手收了回去。“我没兴趣对你解释一切。不过,我可以帮你翻译,你自己判断吧。”于是,他眯着眼,对比着林中那半跪在孕妇面前的观海族人薄薄轻颤的嘴唇,对我翻译。他翻译的语调很悲伤,我猜想林中说话人原来的语调也是这样。
刚开始我听了好一会,稀里糊涂,后来我才听明白那男人是在对孕中的婴孩说话。从他的语气和不时的停顿倾耳,他是孩子的父亲,而且也能听到孩子的回应。刚才他们已谈论了宇宙、他们观海族的历史。接着他们讨论命运与选择。父亲详细地告诉孩子,出生之后要怎样花费白昼和夜晚,习得的繁星般的知识。成年后他们要怎样忍受工作,以年为单位的漫长孤寂的工作。同族之间冷漠相待,因为即使走在人群中,但每个人生而孤独。不同的族群对视的目光中,充满永无止境的欺诈、残虐、淫肆。所有种族都像镜像一样地嫌恶他族。工作艰辛而重复,奖赏却是虚妄。过去沉淀下去的一切专断与阻碍,都会改换面貌,以不同重量压在你的肩上;过去未能料想,龙卷风般呼啸而起的冲突,也会将你裹入其中。
黑夜慢慢来临,星光透过黑色的云层,隐秘地洒在林间。观海族人仍然观看着森林中的仪礼,每个族人都不说话,眉眼波澜不惊。最后,这个观海族的父亲,询问这个肚腹中的婴孩,是否愿意三天后,诞生在星光下树林中,从蹒跚学步开始这个世界的生活,或是拒绝.....
说完,他倾耳放在妻子肚腹之上,等待着回答。站立着扶着树干的妻,这时已泫然欲泣,观礼的族人们眼皮也低垂下去。我对那个翻译的族人小声说:“你们一族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冷漠。”他没有回复我。
很久,那个男子才抬起头,也许是那孩子考虑了足够久,也许是他的回复很长,表露了感激与遗憾。男子看着妻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听见林中妻子的啜泣,还有我身边的观礼的人们的叹息与脚步声,他们面对着森林,轻轻地往后移步。
我仔细地看着森林中那位哭泣的母亲,完全理解了她的哭声。为了让孩子拥有选择的神智,母亲必须在肚腹中养育婴孩到相当的重量。在冗长的日子里习惯地爱抚渐沉重的肚腹,进餐、散步、忧虑等待婴孩的选择,想必对任何种族的母亲都相当残酷。
“我们这一支脉,四十年没有新生的婴儿了。”在草地上后退时,那翻译这样对我说,他的头低下了,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突然想到,所有观礼的族人,林中半跪丈夫与怀孕的妻,都曾经在遥远的选择中,选择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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