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把自己放置在哪里,自己要去做什么,我不知道。意义是什么,原因是什么,我想不明白,情绪上也要哭出来了,因为不懂,什么都不懂。只是这样活着,跟自己说活着是目的而不是手段。

他们要努力才能活着,所以不会有这种烦恼,但我不需要努力就能活着。因为我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觉,生理上无欲无求,我永远不会死,从我降生时起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我不属于人的骨肉,而是父的独子。我本以为父的意志让我去引导人,但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早早地发现人不需要引导,我也不想去引导,父早已建立一套完整的生命循环体系,他们的善与恶都有其因果,我反倒像是世界的异类。

何况父也没有联系过我,只是将我撇在人间罢了。

我的生身之母为玛利亚,她的丈夫叫约瑟。他们的不幸源自于帝国的残暴,以及我的漠视。他们在我十一岁那年死于饥荒,我从此便离开了故乡马栏,那个帝国皇帝曾经养马的地方,一路上饿殍无数,我见识到了帝国的无能,人民的苦痛和动物性。

我十三岁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庄,不但闹饥荒,还有瘟疫,但村民们已经没有动力逃走了,因为到处都一样。一个女孩蓬头垢面的,被两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拽着手臂要下锅。

她没有力气哭喊,哭喊也没有用,她像死了一样被随意摆弄着。

我被她的眼神吸引了,那个女孩的眼睛深蓝色,很漂亮,又很无神,这反而让我喜欢,因为有种弱势的美,被摧残的美。

尤其是她的眼睛和我对视了,明明隔那么远,隔着大锅的雾气和火焰的烟气,她就那样和我对视着。

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少年能一个人安然无恙地走在饿殍之间,她应该没想这个问题,她的眼神里没有疑惑。

我猜她的眼神是这样说的:“是的,我要被吃了,你也就是这样看着吧,无所谓了。”

怜悯之心发作了,好奇心发作了,我直直地上前,在两个男人之间,握住女孩瘦骨嶙峋的手,把她轻轻的拉走了,她就这样轻轻地挣脱了两个男人的紧握。

他们吃惊着,愤怒着,叫唤着扑向我,但总是接触不到我。因为我在牵着这个小女孩往前走,他们迈开饥饿沉重步子奋力追着,但就是追不上慢慢走着的我。他们拿火把扔着,拿石头扔着,但就像扔向海市蜃楼一样,我和女孩都不受影响。

女孩不说话,摇摇晃晃地任我牵着手走,气喘吁吁,我时不时看向她,蓬头垢面,齐肩的头发,身材娇小,皮包骨头地瘦,大大的眼睛却无神,饿得眼眶发黑,脸上一点肉没有。

但我还是能看出她是个美人坯子,绝对很美,这样就很美。

走到没有人的旷野了,烈日下,野草和枯树和北风,这就是暮年的帝国画像。从我十一岁那年开始的饥荒让我深刻认识到这个世界的问题,天灾之下犹有人祸。那之前倒是一番田园风光。对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已经安于享乐的帝国上下毫无应对之策,于是就是持续到现在的大饥荒,偏偏还爆发了瘟疫。

人命多么脆弱,多么卑贱。成片成片的饿殍和病患倒下,火都烧不尽,谁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生的故事,普通人只是灾难的构成罢了。

这个女孩无疑是幸运的,我偶然心血来潮把她从死神那里救回来了。

“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

她不说话,看着我,带有一丝戒备。

我拿起一块石头,当着她的面,石头变成了面包。

她眼神明显亮起来了,浑身微微颤抖,仿佛要伸手过来一样。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给你。”

“……丰。”

蚊子一样的声音。

“什么?”

“丰。丰收的丰。”

嗓音意外地娇嫩,毕竟是小孩,但我以为会是更低沉一些,配合她那酷酷的外表。

“几岁?”

她看着面包,咽了下口水。

“九岁。”

在我降生人间后两年出生的,那时间还是田园时代,起名“丰”也是普通庄稼人的一种期望吧。

“给你。”

我给她面包。

她像抢一样拿过去,狠狠咬上去,噔的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面包在那一刻变回了石头。

她愣在那了,我微微一笑。

“我说给你这个,可没说给你面包。这个既然是石头变的,那它终究是要变回石头的。”

捉弄这个女孩,让我得到了较为无聊的一笑,因为觉得应该笑就笑了。但平时这种也少有。

但接下来的一幕真的有趣。她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无神的眼睛有了神,仿佛要喷出火一样,她手扬起石头仿佛要砸过来,但在半空中停住了手,无力地垂下来,开始抽噎,肩膀颤抖,石头滑下手去,砸在贫瘠的野草地上,她开始痛哭流涕。但没有力气痛哭,她摇摇晃晃的,眼泪和鼻涕,以及痛苦扭曲的五官都超越了音量的程度。

“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反而要用石头扔我?”

我盯着她的哭脸看。

她不说话,转头回去。

她要回到那个村庄吗,回到那个要作为食物被吃掉的村庄,她生长的地方。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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