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打到门内第一了……”
“还不行么……”
一连串碎碎念。
晚风如水拂面,她看着第二个人走上,例行行礼,却是个大把年纪的老头,跪下时甚至能听见骨头的脆响。
她连忙弯身扶住,“老人家,不必拘礼。”
老人哆嗦着脊背直起腰,声音浑浊,“圣女金安。”
她道,“同愿您身体康健,这么高的地方,您来求什么?”
老头说,“我不求自己,老伴恶病缠身,惟求她能松快些。”
她说,“您来错了地方,心诚也不灵,那边的小兄弟尚且不能爬上两级,您是想让大娘长生么?”
老人怔住了,再开口时,胡须簌簌地抖,“不过想让她多陪我一阵。”
“那您该回家去”,她道,“恶病痛苦非常,若无力回天非药石可治,何苦来?大娘见您不在,对她亦是折磨。”
老人闻言竟掉下泪来,身子如枯叶在风中直颤,连声说,“对,对。”
竟就这样打消了求仙的念头。
她朝苍无涯道,“大祭司,请人送他回去”,停了停,“可以的话,帮帮他。”
少年称是,最近的一名侍者即刻上前,扶着老人走开。
第三位是孩童,身量奇小,尚未够到她的腰际,额间磕得血肉模糊。
她不知道这样小的孩子是如何坚持到这里的,见对方声音低低闷闷,虚弱无力,便要伸手去扶,“你又所求——”
眼前寒光闪过。
一隙冷刀似流电掠过她的手臂,杀意直取咽喉,未及,哧的一声!听得远处地上一声闷哼。
她压根没看清苍无涯是如何拔剑的,只知是极快的当胸一刀,直接贯穿了那个小孩的心口,对方躺在那里不住抽搐,渐渐地双眼无神涣散,最后没了气息。
汩汩鲜血淌过人影,染红了高台黑砖。
又一名侍者上前,却是收尸。
苍无涯紧握着的利剑上一溜血珠往下滴坠,他说,“圣女切要保重。”
他知道她想多看会儿,也不怪她,只在收刀之后,请她保重。
她抬手,似能触到极淡的血腥气般,在空中轻划了一下,然后顿在遥远的月边,轻叹,“今晚月色真好。”
苍无涯闻言,手轻抖了下。
他听她说,“下次最好留个活口,如此我都不知为何而死。”
少年归剑入鞘,“圣女尊体,有神明护佑,是离不祥二字最远之人。”
她淡淡笑,意味不明道,“是吗?”
少年不语,看向远处。
月下登砎者不辍,他气息内敛,与先前出剑之人截然二分。
良久,他道,“请圣女宽心。”
高台迎来了第四位登阶者。
一名年轻女子,纤腰瘦体,妆容姿色上佳,惜因磕头损了颜色。
她问,“你所求为何?”
对方拜将下去,额面贴地,“我求心爱之人爱我。”
此等事也欲登天梯,她不禁有些跪服,“上界之中,也有掌管情爱之人?”
女子站起,盈盈顿首,“书籍有载,天上月老掌管普天情事,一手红线编得鸳鸯共枕眠,我爱慕一人,愿求红线遂愿。”
她目送她柔柔踩上一级天梯,接着,在那位还未放弃的青年人的注目下,又迈上一级。
那位惊疑不定的修士:“……敢问道友,您修的是什么道?”
女子语带笑靥,沐血容颜在月下透出诡异,“小友,我修的是有情道。”
……
女子也只比前人多迈了一级,便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她问苍无涯,“这天梯究竟如何测试合验之人?”
少年答,“登仙只此一途,天人安排,凡人参不透。”
她看向少年手中的剑,“无涯,你可曾试过?”
少年半晌无言,再看向她时,眼中波涛伏光,“我不求登仙。”
她没说话,看向如蚁叩跪的众人,轻轻摇头,“求不得。”
苍无涯看向少女。
月光下,她的大半侧颜陷在阴影中,长长睫羽微垂,遮住眸中神色,无端让人觉得遥远,触手难及。
他说,“恳请圣女明示。”
她回望他,“修仙者以为修为高即可,布衣百姓以为心诚可至……纵使求不为己,亦为己。”
她用无波的声线吐出——“求,不得,皆,求不得。”
见他眼神复杂,她问,“不对么?”
那一双瞳眸逼视了苍无涯好一会儿,略略转开去,透出些惫态,好似已厌烦了这里。
苍无涯罕见地没错开眼,他望着少女,看了半晌,猛然间,表情变得不可置信,眼神里渐渐透出些惊慌来。
……!
她完全洞悉苍无涯接下来要做什么,及时开口,“不必。”
少女不再问予她跪礼之人求为何,有偶然闻得两人言语的,像在听谜。
夜深沉静默,四野响动,沉重得让人心酸。
登天梯上的人去了又来,来了又走,却无一人成功。那位姑娘跟道友终于放弃,一同离开时,一个说诚心不够,一个说修炼还未到家。
苍无涯看少女目送二人远去,久久不回头,轻轻道,“夜深了,圣女,请回吧。”
她漠然仰面,望向不过几步外的天梯,又看向踩在脚下的连绵石砎。
那里捧盘静立的侍人,不知何时化成了无名草木。
她在月光下抬手,摸了摸鸣金兽硕大的肚腹。
手离开前,依旧是熟悉的牵引之力。
她又一次用了力,脱了手。
有人翻转手心,细细观察掌间纹路,缓缓地,将手握紧,收牢。
它们昭示着少女的能力,却没有力量。
终于,她“嗯”了一声,说,“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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