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在齐州城算不得特殊。
无论是币多物丰,百姓吃饱喝足无所顾忌,还是商行凋敝,大家勒紧钱袋过日子。
一旦平淡的生活中突然砸下一份新鲜的景致,就如同石子投湖,任凭有多好的位置和角度,不溅起水花是不可能的。
一大早就碰见江湖斗武,还是在自己家的客栈,柳飞絮真是又愁又喜,愁的是斗武的场子砸得稀巴烂最终还是自己拿钱兜底。
看众人的架势,不闹个翻天覆地是不会罢休了,可惜她刚翻新的外墙内饰一应器具。
喜的是,碰巧她也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
客栈大堂现已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里外围了三圈以上,将中间的主角圈在中央,还好心地留出足够的打斗空间。
还有爬上二楼的,寻个好位置吃茶瞧戏。
许未婉也在二楼,从她的角度往下看,正清楚望见两位主人公。
那一抹浅灰色的娇小背影,她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坐在茶椅上,故作镇定地喝着茶,左拳紧握在身侧,随时都可以出招。
其对面则是穿着玄色锦袍的周府卫兵,统领展迟。他们几人昨夜刚刚见过。
展迟前一刻还在抱拳作礼,现下已相当不耐,嘴里喊着:
“怎么?不是狂妄得很,天不怕地不怕么?今日怎么磨磨蹭蹭的,做了缩头乌龟?”
众人哄笑起来,女孩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扔了飘雪剑在桌上,金属碰到重木,如闷雷落地。
展迟不认得飘雪剑,根本不吃这一套。
许未婉无奈地笑,这把剑对于她来说是标识是珍贵的宝物,对于莽汉来说,就是把废铁而已。
轻浅的笑声在掉根针都能听见响的剑拔弩张的声势里格外扎人。
女孩扭头见许未婉站在高处凝望着自己,而那该死的展迟对她宝贝的飘雪剑视而不见。
被迫将心气儿一提,眼神语调陡然凌厉,“是叫展迟,对吧?”
展迟向前站两步,傲然应下了自己的名字。
展迟两个字在周府横行的地面还没有遇到过任何阻碍。
“嗯,是来找茬的。”女孩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展迟心中警铃大作,将眉毛挑得老高,“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只觉头上一冷,唰唰唰几下过去,他脚软地跌坐在原地。
官帽不知飞向哪里,脸颊的红印子和光滑的头皮格外清晰。
众人又哄笑起来,女孩围着展迟走两圈,向四周拱手道:“承让承让!”
小兵拥上前来,抱住展迟敦实的腰部,将他松松垮垮地扯立着,“老大别慌,官帽会掉!”
官帽又回到了展迟的头上,他紧张地用力盖住脑袋,也盖住那碎了一地的黑发。
“教训教训她……”他几乎说不出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眼看着争端要向着不可捉摸的方向极速前行了,柳飞絮见状赶紧出来打哈哈。
“大人息怒,这打架,当然是既要挑时候,也要挑人,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您若和她计较,总有那好事的说您胜之不武呢!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香帕上沾染了掌柜周身的清香气息,展迟自然接过,放在心口揉了揉,又忽地放开,将手帕还给了它的主人。
冷哼道:“小儿忒没眼力!”
女孩怒了,很明显,展迟又招惹到她了。
于是下一刻倒霉的还是展迟,他还没从柳飞絮的温柔细语中醒过神来,小腿肚子一凉,裤腿双双滑落,断成了两截。
女孩嬉笑不已,“记住了,这是小儿给你的小小教训,以后遇着我要绕道走!”
许未婉嘴角不由得弯起。
尽量不在这位后生面前称呼她为小儿,失笑之余,她默默记下。
展迟怕了,退缩了,不想打架了。
女孩却好像正在兴头上,耍威风过了头,没人和她打架,手脚开始发痒。
飘雪剑滑出剑鞘,她将把手一提,原地挽了个剑花,神采奕奕地笑,“不来么?”
展迟往后躲了躲,躲到了柳飞絮身后。
女孩只觉扫兴,自顾自耍了一套剑法,轻盈灵秀,却透着斑驳杀机。
剑影总是比剑锋快一步,擦着那些卫兵脖颈上的系带而过,叫人震慑不能自持,吓得跌了大跟头,好不威风。
展迟再也忍不了这大山压顶的恐惧,两步并作三步跪爬在被斩作三节的残椅旁。
大骇道:“阁下出自何门,速速报上姓名!”
“我呀……”女孩见四下都被震慑住了,便有些洋洋自得,满脸写着“唯我独尊”四个大字,竟唱起了高调。
“来也无门,去也无门,本人乃江湖人称叶燃声是也!”
众人窃窃私语,都在讨论着叶燃声是江湖里的什么人。
许未婉心中暗笑,她身处江湖多年,从未听见过这个名号。
展迟则气得不轻,自被周酉钦点为卫兵营统领之后,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指着鼻子骂作苟且之徒。
正当各方僵持,不知如何收场之际,周府的卫兵卒子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趴在展迟耳旁低语几番。
展迟瞬间脸色大变,立刻差人将客栈团团包围,下令不得任何人出入。
令一出,店内即炸开了锅,嬉笑看热闹的惊恐万分,悠哉吃茶的摔了杯子,还有客人趁机闹事,扯住大掌柜,叫嚣着要损失赔偿。
柳飞絮没法子,低下身子向展迟赔笑:“大人,您看,这年头生意难做,我们小店谋生活不容易,不如……”
“行啦!”展迟不耐地打断,“小命都不保了,还谈什么生意!”
柳飞絮被唬住了,上前欲问发生了何事,却被挡了回来。
展迟离开客栈,留众人呆在大厅中面面相觑。
作为客栈掌柜,柳飞絮只消一盏茶的时间,便迅速冷静下来。
现如今闹得人心惶惶,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变故,有不少投宿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只待放行便即刻开溜。
柳飞絮对其安抚一番,令众人稍作等待,“大家安心,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柳飞絮顶着呢!”
“什么塌天!我看呐,都是这个叫叶燃声的小子惹出来的事端,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周府,谁不知道他们周府在齐州城是什么势力,得罪了他们,有甚好果子吃!”一醉醺醺的七尺大汉叫嚷道。
众人听了这话觉得有理,纷纷随声附和。
叶燃声多看了那七尺大汉两眼,很瞧不起他。
“这么喜欢在齐州当低头客,何苦住客栈,周府后门的狗洞岂不更适合?等哪天周酉伏法,说不定大开恩典,让大爷您去陪葬呢!”
大汉顿时七窍生烟,醉得眼歪鼻扭,还不忘拍桌子砸板凳,又一场胡闹。
众人看热闹的心情仿佛又回来了,一会儿跟着大汉指责叶燃声,一会儿又跟着叶燃声嘲讽大汉,你来我往地消磨。
叶燃声来江湖中那么久,第一次知道被人捧着的滋味是怎样的,眼下正开怀不已,肩上忽然被一股温柔的力道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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