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裴意早早起床拾掇拾掇,吃过早饭,他叫来一位官差问道:“你可知田玉良的府宅在哪里?”
官差道:“回大人,卑职知道。”
裴意道:“好,随我去看看。”
官差道:“卑职遵命。”
官差领着裴意来到田府门前,裴意走过的地方,眼中所看,耳中所闻,心中便产生诸般疑问,于是温和地向官差发问,官差见这位皇城来的大人似乎一点架子都没有,凡所发问皆是地道的民情之事可见其发乎于心是了,于是也就将自己的所知一一告诉于他,裴意也时时回应他,官差得到裴意的认可心中倒也有欣慰之感。
又走一段路程,官差道:“大人,这里便是田大人的府邸。”
裴意点点头,官差道:“大人,我去敲门?”
裴意心想道:“眼观田府并不如何气派,可见田玉良这个人并不如何关心自己的住宅,只是不知他的家人性情如何,我当需亲自见见暗访一下他的家人也未尝不可。”
官差见裴意看着府邸出神不敢打扰,裴意忽然开口道:“你先到别处等本司。”
官差应声走到一处转角处等待,裴意走上前敲响大门,院内传来童稚之声,只听道:“来了,来了,这就来开门了......”
裴意只见一个小孩儿打开了门来,此人正是田谦琮,田谦琮看着裴意嘀咕道:“我还以为是爹回来了。”于是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裴意故作疲惫地擦擦脸问道:“孩子,我是赶路之人,赶了一夜夜路路径此处,身体疲惫,不知能否讨碗水喝?”
田谦琮道:“讨碗水喝,好,先生稍等,我去给你端碗水来。”
裴意听到田谦琮让其在门外等候,他也就不便入内了,心中想道:“看来是无法详查田玉良的家人,不过这孩子心性倒也不错。”
这时,只听一位妇人的声音传来,正是田张氏,听她说道:“琮儿,是谁在门外?”
田谦琮道:“一位过路的先生说是赶了一夜夜路疲惫不堪跟我们讨碗水喝。”
田张氏道:“一碗水能当得什麽,让人家进来吃碗稀粥好了。”
田谦琮本来在倒水,听母亲这般嘱托“哦”了一声跑到门外道:“我娘说喝水不顶饿让先生进来喝碗稀粥。”
裴意听后欣喜至极,答道:“讨水得浆真是感谢万分。”
田谦琮笑道:“先生不必客气。”
裴意走进院内,但见这院子实在不是很大,洒扫整洁,摆布有序,给他一种小而温馨的感觉。
田谦琮道:“先生请屋里来。”
裴意道:“多谢。”
裴意看着屋子并没有什麽值钱的物什,净是些家常用的东西,心想道:“田玉良的家里还真是素净,不像是奢侈之户。”
这时,田张氏端着木托从厨房走了出来,田张氏见到裴意道:“先生想必是步行千里早已枵肠辘辘,快吃些东西充充饥。”
裴意身上丝毫看不出什麽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反而觉得有欺骗她们善意之嫌,顿感不好意思道:“在下走走歇歇也并不觉累。”
田张氏将稀粥放到裴意跟前又放上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小菜道:“不累便好,先生用饭。”
裴意道:“多谢大嫂。”
田张氏又走出门去忙碌开来,他已吃过了一顿,这下只好硬着头皮再吃一顿,他扭头看到田谦琮坐在旁正在眉头拧皱着看书,嘴里还嘀咕道:“奇怪奇怪,这写的是什麽东西,怎麽读起来拗口不说还完全读不明白?”
裴意见状道:“小公子,你有何想不明白的,在下或许知道一二。”
田谦琮抬眼看着裴意道:“若是先生知道那是再好不过的。”说着将书递过去用手指着道:“这些都不甚明白。”
裴意放下筷子为其解答,田谦琮听着裴意的解答茅塞顿开,他笑道:“先生解惑果然是胜过我闭门造车,这番妙解真是别开生面让我敬服。”
裴意道:“小公子好学本就是极好的事情,我见到了又怎会不助你一臂之力,将来有望考取功名啊......”
田谦琮努嘴道:“读书是读书,功名是功名,何必读书就是为了功名?”
裴意捋着胡须颔首道:“江湖使然嘛......”
田谦琮道:“江湖也有许多事情,不一定非要功名啊......”
裴意道:“惭愧惭愧......”
田谦琮不明白他惭愧什麽,总觉得人惭愧自是有惭愧的地方,别人既已知惭愧何必揪着不放,他问道:“先生博文多识是做什麽的?”
裴意道:“教书的。”
田谦琮道:“原来如此,难怪先生懂这麽多,这赶路的先生可是不好找。”
裴意道:“让路人到家里吃粥饭的人家也不多见呀。”
田谦琮笑道:“这也没什麽,毕竟也不是天天都有赶路的人找到我们家门口来吃饭。”
裴意笑道:“这也倒是,见面三分缘嘛,小公子可姓田?”
田谦琮道:“姓田,名谦琮。”
田张氏又端着饭走了进来道:“琮儿,你赶紧洗洗也要吃饭了。”
田谦琮道:“娘先放桌上,我正向先生求教疑惑。”
田张氏道:“先生还要赶路,你莫要耽误了先生的路程。”
裴意道:“大嫂赠粥让在下已是感激万分何来耽误一说。”
田张氏十分谦和地说道:“先生慢用,若是不够我再为先生添饭。”
裴意道:“多谢大嫂。”他心想道:“这家人倒是朴实善良,不知田玉良在她们眼中是什麽样的人。”他问田谦琮道:“小公子,令堂真是贤惠。”
田谦琮笑道:“我娘一直都是这样。”
裴意笑问道:“敢问令尊是做什麽的?”
田谦琮道:“正牌府寺。”
裴意装作震惊的样子道:“府寺大人啊,可是府寺大人不都应该住很大很气派的宅邸吗?”
田谦琮笑笑道:“我们的房子也很好,根本不需要住很大很气派的宅子。”
裴意道:“想必令尊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了。”
田谦琮道:“我爹除了案子就是案子总之是一点也不讲究这些。”
裴意道:“想必令尊与令堂十分和睦了?”
田谦琮笑道:“爹和娘说鸾凤于飞,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不为过。”
田谦琮是能将说上的夸赞的话全都用出来了,在他的眼里爹娘的确十分相爱和睦,可他小小年纪又哪懂得感情之事只得尽往好处了夸。
裴意笑道:“好啊,好......”又问道:“令尊不在家想必已是为案子操劳去了。”
田谦琮叹息一声道:“我爹摊上了官司。”
裴意道:“如此一位好府寺会犯什麽错?”
田谦琮道:“我爹是被人诬陷,他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裴意心想道:“他们也认为田玉良是被诬陷,此事还得细查。”裴意道:“若是被诬陷的总会有沉冤昭雪的时候。”
田谦琮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道:“但愿如此。”他接着说道:“先生快喝粥,不然就凉了。”
裴意若有所思地附和道:“喝粥喝粥......”
裴意只喝了碗稀粥,吃完后,他从身上取下几个铜钱放到桌上道:“多谢款待,路途遥远,这就告辞了。”
田谦琮道:“先生这就要走了?”
裴意道:“待在下向令堂致谢。”
说着便向门外走去,裴意道:“告辞。”
田谦琮道:“不管先生要到哪里去,祝先生一路顺风。”
裴意道:“多谢。”
裴意从田府出来后田谦琮便将门关上来了。
官差见裴意走了出来便来到他身边,二人走了段路程,裴意开口问道:“你可知汪为仁的来头?”
官差道:“卑职略知一二。”
裴意道:“你详尽地给我说说。”
官差道:“是,大人。汪为仁是已逝的举花楼前主人断无常的子嗣,浪荡浮华,整日吃喝嫖赌,不过倒是为人大方也结交一些朋友,我们这些当差的也与他熟识......”
裴意听到这里眉头紧皱,心想道:“原来这个汪为仁是这样的人?若真是这样的人又是如何能一统长运商脉?”
继续听官差道:“后来断无常莫名其妙被人杀了,不过他没有报案。田大人仍然去查了这件案子。”
裴意点点头心想道:“人命关天岂能因不报案就不查,田玉良做得不错?”
官差道:“当时我们都在场,不过田大人当时只推断出断无常是被人杀害,凶手并没有找到,然后就不知道为何将汪为仁押回大牢。”
裴意道:“凶手没有找到却将汪为仁押入大牢,这又是为哪般?难不成杀害断无常的人可以从汪为仁身上找到线索,又或者是他发现了汪为仁是凶手的线索?这一关节我在案册上却是未曾看过。”
官差道:“后来在问审的时候田大人完全没有提及断无常无故死亡一事,而是问的断无常强买慕千洪的良田一事,其中因为汪为仁一直强辩并不是强买的,所以田大人将举花楼判给了慕千洪,将粮田判给了汪为仁。”
裴意听着点点头,他思索道:“断无常身死一案竟然没有立案,既然要查,又怎麽会不写入案册?缺失的这一关节应该也很重要。田玉良若是通明事理的人为何会如此断慕千洪千亩良田一案?”他问道:“那良田可是慕千洪从颜古富手中买的?”
官差道:“是,慕千洪的粮田是从颜古富手中买的。”
裴意道:“这个颜古富你知道多少?”
官差道:“颜古富麽,了不起,长运的粮仓,家财无数,比我们府库的粮食都要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裴意心想道:“是个角色。”他温和地道:“为人如何?”
官差道:“手下笼络的江湖人士颇多,长运的老百姓谁都不敢招惹他。”
裴意笑道:“是因为他有权有势所以无人敢招惹,还是另有缘故?”
官差见裴意很好说话这才敢推心置腹,他道:“民向来斗不过富嘛,这个颜古富手段也是极厉害。”
裴意点点头道:“能挣下这等家业的人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官差笑道:“大人说得在理。”
裴意接着问道:“你可知道这个经商重地是怎麽回事?”
官差道:“这处经商重地人人皆知,这是仇高齿创办的,汪为仁在中间出的力气,田大人批的官文,凡是在经商重地的商行可免三年官税,还会受到仇高齿的保护,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这经商重地物价下调一事却是最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过这举措倒是让我们老百姓得到了不少惠处。”
裴意道:“那在此之前物价为何如此高?”
官差道:“这个物价高已经是好多年的事情了,可是往任府寺大人都不怎麽关心此事,所以它高任它高了。”
裴意自觉今日出来收获颇丰,他心满意足道:“很好啊,你能知道如此多事情,可见是非常心系长运。”
官差道:“大人过奖。”
裴意道:“你先回府寺,我在长运街头再转转,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官差道:“是,大人。”
裴意七转八转终于看到经商重地的旗子,走进商地他随意走进一家商行,老板亲自走上前来道:“这位客官你要买些什麽茶?”
裴意道:“你这都有什麽茶?”
老板道:“茶的种类很多啊,青、赤、黄、白、黑的都有,还有......”
裴意拦住他道:“青茶都有什麽茶?”
老板道:“咱们本地的有雨头,笋尖,泻竹,针芽,青鱼......”
裴意疑惑道:“青鱼?”
老板笑道:“‘青鱼’这个名字是根据茶形来的,客官来瞧,这就是青鱼,头尖尾阔肚丰腴,采摘来后自然风干,枯而不损,干而不燥,此茶得水便活,沉在水中好似条条小鱼,味清香,润口不湿,败火爽神......”
裴意道:“老板果然是行家,给我称半斤此茶就好了。”
老板道:“好嘞......”
裴意道:“多少钱一两?”
老板道:“八钱一两。”
裴意道:“八钱一两符合商市行情。”
老板边称茶边说道:“这里的物价是降了价之后的?”
裴意道:“这是什麽意思?”
老板道:“客官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长运的规矩。”
裴意笑道:“老板果然眼尖。”
老板道:“倒不是眼尖不尖的事情,只是我们本地人买茶从来不会问有什麽茶,自个儿心里都清楚得很。”
裴意笑道:“有道理。”他道:“我问一下老板,你说的这物价是降了价之后的是什麽意思?”
老板道:“这是我们经商重地规矩,挣多少钱都是有数的,不能随意变更,否则麻烦可就大喽。”
裴意道:“是谁规定的?”
老板道:“我们经商重地的新主人汪为仁汪大公子。”
裴意道:“看来这位汪大公子很有才干啊......”
老板道:“自从这经商重地一成立这仇宫主就不再收我们月俸,而且还可以免三年官税,所以我们的物价也就可以降下来了,这一降往来交易也更活泛起来了,不过若说赚多赚少的话其实还真没赚多少。”
裴意道:“这个月俸是不是就是保护费?是不是在此地经商重地未成立之前仇高齿一直收你们的月俸?”
老板道:“是啊,所有的商行都收。”
裴意心中一转道:“很好。”
老板道:“客官说的什麽话?”
裴意道:“我说你这里的生意很好。”
老板道:“借客官吉言。”
裴意道声“告辞”走出商行,裴意心想道:“仇高齿竟然无缘无故公然收商户月俸,真是胆大妄为,谁给她的权力敢如此猖狂,此事还得彻查清楚。仇高齿,你碰到本官真是走了大运,本官定会将账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绝不冤枉了你。”
裴意走在街头他心想道:“这个汪为仁亦正亦邪,做事出乎常理,我倒是要见见他究竟是个什麽人。”
他一路打听来到汪府,裴意看着汪府道:“好气派的宅邸。”
他上前敲响大门,门人打开门,裴意问道:“汪公子可在?”
门人道:“我们公子在家。”
裴意道:“劳烦你去通禀一声就说当朝监法正司前来拜会。”
门人一听好像是很大的官,于是紧忙答道:“是,大人。”
没过多大工夫只见汪为仁亲自走出门来道:“在下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乞谅
裴意道:“本官初到长运随处走走,到此间拜访还怕叨扰了汪公子。”
汪为仁道:“大人这是哪里话,在下请大人还怕请不到。”
裴意堂堂然地走进去,跟随门人来到客厅,汪为仁看着裴意率先开口道:“阁下找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裴意笑道:“本官其实并无要事,只觉得不来拜会一下公子心有遗憾。”
汪为仁道:“大人如此说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
裴意道:“本官为公子带了些茶供公子品味。”
汪为仁道:“多谢大人。”
裴意道:“我看汪公子这经商重地经营有方啊。”
汪为仁自从门人来禀告他后,他便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此人前来的目的究竟是哪般,这人说到经商重地时,他便有些明了,原来是他的举措连这位大人都惊动了,他道:“大人过奖。”
裴意道:“汪公子体恤民生,真心实意地为长运的百姓着想,他们都对汪公子称颂有嘉。”
汪为仁客气道:“哪里哪里,大人过誉,在下也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裴意道:“这哪里是绵薄之力,我闻长运百姓苦物价高久矣,若非汪公子革旧鼎新,百姓岂能有今日之生活?公子之为口碑载道也是理所当然。”
裴意的这番话假意恭维的成分占有八分,不过确有二分是在讲汪为仁是有真本事。
汪为仁听在耳朵里委实受用不尽,汪为仁道:“大人这都要将在下捧上天了,在下可不敢当。”
裴意皱皱眉头道:“可是汪公子可知这自从物价一降这商户的利润那就上不去了,据说他们赚得少了不少啊......”
汪为仁道:“若是只看眼前的确是赚得少了许多,可是放眼长处却让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大人提到长运的物价一直很高,官家也不出来整顿,所以在下只能取个折中的办法,让各个商行任何商品的利润控制在十钱二十钱之内,既不能让他们多赚,也不能让他们蚀本,若是商行实在负担不起的东西,在下也会出资帮他们负担。”
裴意道:“汪公子高山景行,令本官仰止。最近尤其是事关粮价一事,汪公子的举措可真是人人称赞。”
汪为仁道:“哪里哪里......”
裴意道:“本官听说长运的粮食价格很高,是这回事吗?”
汪为仁道:“此事不假。”
裴意道:“你说从粮农手中收来的粮食如此便宜,为何要卖这麽贵?”
汪为仁道:“经商自然是为了赚钱,没有钱赚谁会经商。大人若是这样看此事就不足以为奇,粮食成本低廉农民重苦,商贾囤积居奇,售价高自然是要从中谋利。”
汪为仁虽为指名道姓,实则他却在剑指颜古富。
裴意道:“商户花费许多成本买来的粮食,若是卖得便宜岂不是又是损商?”
汪为仁道:“贱人贵物江湖势必会不均衡,天下之物皆备于人而非重于人,故此自然是收得便宜卖得也要便宜,收得贵了卖得也不要太贵才是,否则人们必会受困于物不得生。”
裴意心想道:“如此看来,说此人亦正亦邪也不对了,反而更正道一些。”他点点头道:“汪公子言简意明,让本官佩服之至。”
汪为仁道:“大人过奖。”
裴意道:“人人重利江湖早晚有一天是要乱套的。”
汪为仁心想道:“江湖乱不乱跟我有什麽关系?”他笑问道:“江湖怎麽会乱?”
裴意道:“常言道家有余粮心中不慌,靠田吃饭的人家中粮不够吃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汪为仁郑重其事道:“的确如大人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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