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斜倚在榻上,手里端着一盏嫩黄澄亮的茶汤,目光幽凛定于某处,整个人一动不动,仿若一尊雕像。

盛瑾瑜负手在后,在榻前走来走去,脚步声轻如枯叶坠落,水蓝织银的衣裳穿过光影,花纹明明暗暗。

“做掉他,”他忽然停下脚步,说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裴靖立表否决,“太早。”

盛瑾瑜嘴角一勾,讽刺意味立显,“你觉得太早,只怕有人觉得太晚。”

裴靖抬眼一横,面露不满,“说正事时少带些个人情绪。”

盛瑾瑜翻了个白眼,在茶案另一侧坐下,不紧不慢地饮罢两盏茶才重新接上话茬,“看来文御对她并不满意,当初那件事发生时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裴靖转着手中的茶盏,芙蓉形状的青瓷宛若一朵被肆意玩弄的落花,“顺水推舟而已。”

在一个符合绝大多数人利益的棋局中,她作为辛苦操盘的棋手之一,额外获得一些报酬也是理所应当。

“也是,她的确是最佳人选,倘若我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她……多漂亮的一件衣裳啊!刚好可以掩盖住你的道貌岸然。”盛瑾瑜抬手与裴靖碰了下盏,盏中茶汤溅在裴靖手背上,他托起那只手,神色庄重地将晶莹的水渍一一吻去。

裴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人,用力抽回手,“这个词不适合我,我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心意。”

盛瑾瑜连连称是,固执地握回这只手,裹在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裴靖发了会儿呆,心情复杂地嗟叹,将凉透的茶汤泼至窗外,“且看看再说吧,未必非要走到那一步。”

盛瑾瑜笑了笑,低头吻了下粉白的手心,“如此紧要的大事,你却肯与我商议,我很高兴,这说明我得到了你的信任是不是?”

“少自作多情,”裴靖翻了个白眼,“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盛瑾瑜讶然地瞪大眼睛,“你欲挟新帝总百揆还不算大事啊?”

“别总说一些不着边际、没有证据的话,抑或是……”裴靖一把掐住盛瑾瑜的下颌,倾身靠前盯紧那人狐狸似的眼睛,眼神阴厉得几乎要刮下对方一层脸皮,“你想拿住我的话柄,与谁人告密?”

盛瑾瑜着实吓了一跳,脸色都僵住了,随即无比恼怒地在裴靖嘴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清晰的牙印,“我想害你的话,便不会一直帮你了,狼心狗肺的家伙!”

“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裴靖抚平唇上的咬痕,“我若不信你,也不会与你说及此事。”

盛瑾瑜抱臂冷嗤,显然一句轻飘飘的话是不能让他消气的,他斜眼睨着裴靖,等着对方主动来哄他。

让你乱说话,给自己惹麻烦了吧!

裴靖暗中腹诽,想给自己两巴掌。

哄好盛瑾瑜其实不难,她坐在盛瑾瑜身边,扯过对方的衣襟抬头吻上去。

盛瑾瑜很满意这个安慰,马上将人抱到腿上,搂紧腰背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在热息中轻颤起来,越发没有章法。

燥热的秋风自窗外吹来,一只手摸过去拉下了窗板,水蓝的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沿着案沿流到榻上,牡丹艳红的花蕊晕开一大片。

“等一下,这是书房!”裴靖不满地按住盛瑾瑜的手。

“书房怎么了,当初你不也在我的书房与我恩爱欢好过?”盛瑾瑜将裴靖的手放回颈后攀着,二人距离亲密无间,推搡的手挠在心口仿佛刻意引诱一般,令呼吸泛起波澜,变得格外绵长,“在书房重地行床笫之事果然格外有意思!”

裴靖有点不可置信,“这也值得报复?”

“值得,你的事都值得……那时我若是存心报复,临阵反水不肯招供,你会怎么办?”盛瑾瑜仰首看着裴靖,手指焦急又战栗地解着扣子,金属与珍珠亦趋灼烫,“你会不会杀了我?会不会?”

“只是你吗?你们两家一个人都跑不掉!”裴靖捏住盛瑾瑜腮上的肉,眼底的笑森冷诡谲,“杜顺仪会因谋害伊皇后与安乐公主被赐死,进而牵连杜氏全族,杜鉴兄弟从前干的那些腌臜事会在一夜之间尽数暴露,广为人知,至于你……”

她抬起盛瑾瑜的下颌,指腹摩挲过花瓣似的双唇,声线细若银针,“你借虞氏手唆使商何严李割据反叛,挑动东部沿海内乱的事我一清二楚,否认也没用,我说是你做的,便一定是你做的。”

盛瑾瑜的身体陡然僵住,像是中了定身法术一般,一双狐狸眼瞪得滚圆,捕兽夹里的野鹿似的惊惶不安地盯着裴靖,似在观察其言真假。

“你好像没猜到我会知晓此事,”裴靖若有所思,继而莞尔一笑,“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看来我比你更讨杜娘子喜欢,她甚至愿意将这种大事告诉我,而不愿替你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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