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得让点头:“难能可贵!像你这样的年龄已经很不错了。”

他思量了一下问:“小妹妹喜欢游猎?”

“严格的说我并不喜欢打猎!只喜欢游玩。”

她连忙解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女人大约和你们男人是不一样的。我并不喜欢杀戮那些小动物。它们招谁惹谁了?它们待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从不进入我们的生活,而我们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尚且不肯放过他们。我欣赏猎人的勇敢,可是我真的……挺厌恶杀戮的!”

韩得让半晌无语,只是盯着她一言不发,眼中的神色颇为诧异,继而笑了:“这一点,我和你是一样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饥寒交迫去猎杀尚且有可原谅,可是若仅仅是为了欢娱随意剥夺那些飞禽走兽的性命……终究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在大辽,这样的习俗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天长日久,也就成了生活习惯。你看看随驾的官员们,基本上没有不喜欢打猎的。且不说男人们是这样,辽国的很多姑娘也喜欢打猎。”

仿佛心中有一根弦给人轻轻的拨动,瞬间奏起优美的乐声。天地皆也因为这一刹那的悸动而多了几分温柔的色彩。

原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般迷恋于杀戮,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沉醉于策马奔腾拉弓引弦。

一刹那间萧绰对他多了几分喜爱。

她柔声道:”我瞧你倒是弓马娴熟!”

他往后轻轻一仰,把一个小土块扔下了茫茫的草海。

“我是汉人,和萧妹妹不一样。耶律家,萧家都是大辽尊贵的姓氏。家中子孙若非不肖,相对来说依靠祖上的荫庇,就算挣不到功名,做个守成还是绰绰有余。可是我们汉臣待在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真才实学只怕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萧绰点头赞同:“你说的对,人要自立,靠他人终究是危险的,就算再强大的人扶持只怕也难得长久!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她黝黑的眸望向茫茫的草海,碧绿的长草随风摇曳,有星星点点的飞虫月下轻轻飞过。

她曾听母亲说过耶律李胡,无论强悍的母亲述律太后怎样扶持他,他终究还是与皇位擦肩而过。

而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为述律太后的兄长欲稳掳到塞北,作为陪嫁奴仆的身份侍奉辽太祖夫妇,此人颇有经国之才,曾建立霸州彰武军,制定独具辽国特色的礼仪制度,随后又随太祖远征渤海国,功迁中书令。而其子韩匡嗣则擅长岐黄之术,深得淳钦皇后的信赖,太宗年间特授骁卫将军。

昔日一穷二白的汉人奴仆,如今是赫赫扬扬的大家族。

靠的就是自强不息精神和腹中的锦绣才学。

隐约听父亲说韩匡嗣子女众多,韩家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家族。当真是世代簪缨之族,而且父亲曾说韩家的家风严谨,笃学勤奋,克己守礼。

看看眼前这个人雅致不俗的谈吐,萧绰对韩家人愈发多了几分敬服。

“我家弟兄虽多,但是父亲母亲对我们的约束教育未曾有半分松懈。我们兄弟几个打小就请了师傅悉心教导,用父亲的话说,养国之以道,乃教之六艺!”

“你家兄妹很多吗?”

“仅父亲就有九子三女,还不算堂兄妹表兄妹什么的……韩家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家庭。”

天呐!萧绰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哪怕是辽国最尊贵的耶律家和萧家也甚少有这么庞大的家庭。

“你家里一定很热闹吧?”

韩得让愕然,这个问题大约他从未想过。

他愣了片刻方才微笑:“平时成了家的各家过各家的。逢年过节家人欢聚一堂,那的确是热闹!”

萧绰不仅轻轻的叹息:“我真羡慕你家,我家……唉……我母亲只生了我们姐妹三个,而大姐姐偏偏又早早出嫁。家里只留下我和二姐姐,我和二姐姐爱好大相径庭,有时候我当真是有些孤单寂寞呢!”

韩得让抬眼也看题,乌黑的眸中流光溢彩,渐渐的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大约你还是年龄太小吧!所以才会觉得孤单寂寞。到了我这个年龄背负了一定的责任,就会想办法勤学苦练让自己背得起这个责任,忙起来就不会觉得太孤单!不过……也有一种孤单……叫做心灵的孤单……”

他凝望着萧绰不曾被红尘浸染的脸庞:“大约那种心灵的孤单是很难用什么去治愈的……除非……你能找到那个和你心灵共鸣的人,否则哪怕身在闹市也会感到深深的孤寂!”

萧绰觉得他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沉重,带着浓浓的沧桑和忧伤。

萧绰忍不住感慨:“得让哥哥,我觉得你和辽国多数的男子不一样。”

韩德让一愣,微笑着问:“怎的的个不一样法!”

萧绰思索了一下道:“我觉得土生土长的辽国人里,很少有你这般心思细腻的。他们多数……我觉得他们大约有美酒,有弓箭,能追逐猎物,便会活的快乐很多。他们很纯粹……就像草原上的风,带着独有的草原色彩在天地间呼啸而过。一眼就能看清他们的本质,他们都是特别纯真率直的汉子。身上似乎没有你这般细腻哀婉的心思。你倒是让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

韩得让微微一笑:“大约……是因为我不是土生土长的辽国人吧!我身上终究还是汉人的影子多些吧!”

“我喜欢你们汉人。听师傅说中原地区都是以儒家思想治天下,讲究仁、义、礼、智、信。有了礼教的约束大约便少了野蛮蒙昧。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凡教化之不立,而万民不正。我大辽国……这些年来未免也太不安宁了。苦的不仅仅是贵人,还有无辜百姓。可怜那些无辜百姓经常为贵人们的野心搭上无辜的生命。当真是好生可怜!”

韩德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庶民何其无辜。天下有无君之国。不闻无民之国,无辜百姓经常会成为王朝更替的牺牲品。想不到萧妹妹年龄虽小却目光如炬,心怀苍生!没错!若一直这样,只怕只会让国力日削。苦的……当真不仅是百姓。”

萧绰对他越发多了几分敬重:“倘若辽国那些贵族都像你这般想,辽国这一片土地会清宁很多!”

她想到了跟着太平王流放西北的大姐姐。太平王、母亲,当今圣上一母同胞,本该相亲相爱。结果,兄弟俩为了争夺皇位手足相残,连累大姐姐也跟着遭罪,这些年母亲的郁郁寡欢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些萧绰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韩得让抬眼看她,眸色幽深宛若潭水。虽然没有说什么,萧绰觉得他一定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份遗憾。

“小姐,小姐……”

小荷找来了,显然那丫头见夜色已浓,来催萧绰回去休息了。

萧绰站起来,取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韩德让,韩德让起身接过披风,默默地瞧着萧绰一步步走向蒙古包。

这小姑娘年龄虽小,却谈吐别致,瞬间让他心中有些依依不舍,恨不得随她而去。

他猛地抢上几步抓住萧绰的胳膊柔声道:“萧妹妹,今日由于我孟浪,置萧妹妹于凶险之中,实在是为兄的罪过,为兄愿意将功补过。出来一趟不容易,明日我约你骑马,可好?我瞧着你的骑术平平,以后免不了随驾游猎,山地林间比不得上京平坦,我骑术尚可,愿意悉心指点妹妹一二。”

萧绰和他聊的甚是投机。听他出言相邀,停下来略一思索便道:“好!明日一早你来找我。我那骑术也就个皮毛,只怕还得韩哥哥你好好指点呢!”

说完轻轻挣脱他的手向小荷走去,韩德让凝望着婀娜的身影走过如茵的草地回到蒙古包内,方才怅然若失的离去。

这些年,这大约是他和异性聊的最为投机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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