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纶被唬得心肝儿都颤抖起来,始觉吴聪对自己竟如此刻薄无情,未免感到心寒,却也只能挂着眼泪告辞而去,一路坐着马车回了鸬鹚客栈,也无心在前台坐班了,只回了翡翠阁歇息。

直到傍晚后,吴聪方回到翡翠阁。季伯纶即便已平复了心绪,一见到他,还是难掩悲戚之色,问道:“老爷可有中意的婆娘了?”

吴聪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坐下来让季伯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便道:“今日并不是相亲的吉日,等过段时日再说,也给他们多点时间去找几个同样的女子过来,才好让我选出更为中意的人。”

季伯纶又问道:“等老爷新娶的娘子进了门,我该如何自处呢?”

吴聪拉过季伯纶的双手,让她也坐下来后,便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老夫少妻确实不大像话。让你从妻变妾,确实委屈了你。但是,我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又有好用好穿凭你消受,比你自己从前的日子不知好了许多倍,即便没有妻的名分,你也该知足了!”

季伯纶勉强笑道:“老爷说的也是。”而后掰着手指再次问道,“想必接下来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乃至立嗣,都会选个良辰吉日罢?”继而提醒道,“如此可要拖上一年半载的,岂不折腾死人!”

吴聪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又安慰道,“他们专门挑选良辰吉日为我操办娶妻立嗣的大事,可见他们还是很珍重我的。想必我的遗嘱,他们也不会不听。”

季伯纶疑惑道:“老爷今日立下的遗嘱,便是他们要老爷立下来的,哪里说得上他们听不听的?”

吴聪笑着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今日我特意加上了一条,言明你季伯纶服侍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将来我死了,你若改嫁,就给你一百两陪嫁银;若不改嫁,那嗣子就要为你养老送终。”说着,便一把搂过季伯纶,笑问道,“老爷对你还不错罢?”

季伯纶暗暗冷笑道:“我可不指望一个被人操纵的嗣子给我养老送终。”但面上还是感恩了几句。

吴聪却叹道:“今日在祠堂那里,确实让你受委屈了,我又凶了你几句,是我的不是。倘若你想埋怨我几句,那也是应该的,我不会怪你。”

季伯纶原本已死了心,一听到这等温柔小意的话,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因而埋怨道:“亏你还是圣上的褓父呢,怎么对他们那样做小伏低的?”

吴聪又叹道:“我的身份说起来是很体面,可这样的体面,也只能放在宫里显摆一下,哪能放在家里嘚瑟呢?”

季伯纶跟着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己倒没有什么,只是他们那样做,明摆着就是不尊重老爷!”

吴聪再次叹道:“我若是个平常的大官小官,自然是该他们巴结我的。偏偏我是个……”说到这里,便顿了一顿,又省去了几个不肯说出口的字,继续说道,“那我就难免矮了常人一头,便不好与他们对着干了。”

季伯纶眼珠一转,忙乞求道:“老爷既然知道他们与你不是一条心,那又何妨到养生堂抱个父母双亡的婴孩呢?这样的孩子虽然上不了吴家的宗谱,却更加妥帖一些,不怕养大了被亲生父母摘桃子。”

吴聪耐着性子听到这里,便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件事来了?我早就说过,外头的孩子再好,养大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更不会被我们家当作自己人。”

季伯纶顿时气恼起来,血一上头,便口不择言道:“可笑你还在拘泥嗣子是不是吴家的种,可吴家又有几个人把你当做自己人了?他们先前就把你当作自家的耻辱,这才将你除了名。如今,他们虽然准许你认祖归宗,却又搞出了那些恶心你我的小动作,可见他们还是没有接纳你的!”

吴聪越听越是窝火,此时便质问道:“够了!倘若他们真的看不起我,你脸上就很光彩么?”继而暴怒道,“该糊涂的时候,就糊涂罢,只要不妨碍我身后的香火祭祀,管他们怎么看我呢!”

季伯纶虽然一时肝胆俱裂,却也不肯就此罢休,因而壮着胆子继续反驳道:“正所谓夫妇一体,我与老爷利益攸关,荣辱与共,便由不得我不为老爷多做打算。今日他们那样羞辱我,分明就是作践你的意思,那又怎么会替你着想?说不定等你一死,他们就会利用你今日立下的那份遗嘱,先夺走鸬鹚客栈充作族产,继而作废他们为你立嗣的文书,再让嗣子回归本支,然后把你再次除名,最后便把我扫地出门!那你所谓的香火大事,可不就落空了?”

说话间,吴聪已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此时便点头道:“你说得也是。”而后沉吟再三,便道,“我会立下第二份遗嘱,当中言明:倘若我死了以后,还没有立下子嗣,以及,虽然立有子嗣,却被吴家再次除名,或者嗣子回归本支,乃至兼而有之,那我今日立下的那份遗嘱就此作废。”

虽然这话里略有不足之处,季伯纶还是暗暗欢喜起来,忙接连问道:“到了那时,我该如何为老爷立嗣?倘若老爷走的时候业已再娶,那我和那个女人又该如何打理鸬鹚客栈的生意?”

吴聪也不急着说话,思量再三后,方道:“这样的遗嘱并不好教他们知道的,免得伤了彼此的情面。因此,原来的遗嘱见证人便不能再用了。且等我找到了新的遗嘱见证人再说!”

虽然这话答非所问,并非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可季伯纶也不敢再问下去,只得服侍吴聪洗漱安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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