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这是哪里？”

“隐阁。”

若不是檀容回答，李容身都不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看见她，便想起来明辰，眼圈发涩，说话都小心起来，收敛往日的锋芒：“哦，隐阁，露台在外，隐阁在内，我们来这里，可有什么安排？”

“凡是在露台上目睹了仙人之坠，都要换班至此。”檀容面色清淡如香炉上的烟尘。

“啊，”李容身不再看她捉摸不透的人，看向远处，小声说着：“既然是换班来此，看来不会是闲差。”远处是满桌满墙的竹简卷轴，说话者的最后两个字不免咬的紧了些。

“诸位仙家，借过，借过……”身后传来老朽的呼声，众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发丝、面色、肤色以及衣衫都白到发光的老人也不用飞的，颤巍巍从群聚之中穿过，喘吁吁立在两列书架前，扶腰道：“隐阁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啦，好事，好事……我们这啊，不像露台上那样凶险，只要看懂书、认得字就成。喏，你看，这里面都是极简单的汉字，并不是天书啊，哈哈哈……”

无人随着他笑，鼓一样的隐阁里回荡着老人带些嘶鸣的笑声。

“愁眉苦脸做什么呢？神仙该有的样子是不悲不喜啊。再说了，小老儿我这的事务最是简单，把这些旧书里提到的星星和咱们现在的一一对应，再誊抄到新书里，完成一本，便可以从隐阁这个闷葫芦里出去，站在露台上吟风赏月喽。”

这事听上去确实不难，只是才刚刚下工，就又要上班，也太无缝衔接了吧。

“诚然，各位仙友才忙了一夜，定是累了，可以先去歇息。”

李容身此前曾猜有的神仙是会读心术的，面前的白老头看来便是一个？

“小老儿我也不会读心之术，更是一个睁眼的瞎子，大家莫怕，莫怕，”白老头撩开长的盖住眼睛的眉毛，只见下面是蒙有白翳的眸子，“我平常是靠这只鼻子闻，这会儿嗅出来你们仙力匮乏，需要调养一番。毕竟露台是晚上做事，隐阁是白天做事，得调和调和，有个喘息之机。咱们这里是天庭，又不是地府。哈哈哈……”

这次他笑，有应和之声。

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晨起，李容身来至隐阁。她昨日离开时，看见隐阁门内有两处莲花石台，高度齐腰，便心下一动。眼下，她一边抬起右手一边迈步踏进隐阁，脚落地时手掌轻轻落在石台上。

两耳无声，她颅内自动响起“滴”的一声。

呼，这又爽又痛的感觉。

李容身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虽然缘分浅，交际少，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若是明辰在，会不会笑话她？还是无奈？

白老头坐在高凳上呼呼大睡，但大家都自觉地选了一处书案坐下，没人敢造次。

李容身抢了一张挨着檀容和珠碎的桌案。拂袖，那面上的尘土霎时消失不见，挥手，那远处书架上的卷轴便飞来，结印施法，卷轴徐徐展开，里面星辰的名字像是萤火虫一样，从草丛般的字堆里浮起来，一闪一闪的。

神仙嘛，能用法术解决的事，干嘛要费力呢？李容身的双脚在桌子底下一翘一翘的，颇为自得。

但有些事，法术解决不了：李大仙记不住星星的名字和方位。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贪狼、文曲、武曲、巨门、禄存、廉贞、破军，也是七个。这个是，是天璇，啊不对，天玑，对应这个，这个什么，这个这个文曲嘛？不对，不对，哎呦，檀容，你帮帮我~”

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求得檀容的帮忙，她若是去书架那里找书去，半天不回来，李容身便只能靠自己短暂的记忆。

如此两日，新书不过写了九行，进展缓慢，李容身哀嚎：“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檀容顿笔，抬头看过来。

李容身惊呼：“你没事吧？”

“怎么了？”

“头发发黄，眼下发青，嘴唇发白，看着不太好呀。”

珠碎闻言，起身端详，小声惊叫着：“啊呀，我们在这里耗下去，不会要像那个老仙一样吧？”

“真别说，有这个可能……”李容身心里惊骇，法术失控，那悬浮起来的字符宛如半明半昧的灰烬，坠落回书页上。

檀容脸上鲜少露出这般慌张的神色：“那怎么办？我不想困在这，我想回海里去。”

李容身一边想一边四处看，眼神忽然一定，拍拍檀容手背，计上心头：“你们瞧那！”

檀容与珠碎看过去，只见李容身目光锚定之处正是寒蝉仙女的书案，那里正有两个身影，一个伏案疾书，另一个倚枕酣睡。

珠碎怪道：“寒蝉仙女何时有了同胞姊妹？”

“那是……”檀容与李容身对视一眼，喜道：“蝉蜕？”

“正是！人间的蝉蜕可入药，这仙蝉褪下来的更是灵物。”

见珠碎仍是不明白，檀容解释道：“灵物用法术一催，可以幻化人形，能替我们做事，让我们歇一歇。”

珠碎又喜又怕，悄声问：“会不会被责罚？”

“你忘了？白老头看不见，只能闻，咱们用有自己气息的灵物就行。他肯定察觉不到。我用我的大圣爷~”李容身解下腰间的护身符，托在手心，绕着画了一个圈，掌心一合，一股灵气从手指缝间溢出，再凝聚时正是自己的样子。

于是，檀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贝壳，珠碎从脖子后面扯下一片鳞片，各自幻化成一个替身，在桌前有模有样的做事。她们三个，则屏息绕过白老头，溜出去。

久违地立在星宿神祇的边缘，感受天的蓝、风的凉、云的软，李容身吸吸鼻子，并没有要哭的意思，但还是被珠碎问：“你可是想到什么？”

“想天马了。”

“你若是老实待在御马监，便不会沦落到这里了。”

“可不敢这么说，星宫也是高门贵府。”李容身斜眼看向前面，把檀容和珠碎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附耳道：“快看，紫微大帝站在那呢！他要做什么？”

檀容勾唇：“你没见过吧？星斗可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而紫微大帝更是有着协助玉皇的身份，能呼风唤雨，役使鬼神。看那身前流光溢彩，定是在布施法术呢！”

“这么一位为万象之宗师、万星之教主，我们要不要走近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