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一下,问:“是不是……因为今天你来见我,她不高兴?”
“你真什么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这个习惯很不好。”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他才道:“雅颂,等等我,有些事,我必须先处理完,才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你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她淡然一笑:“嗯,我知道,我会等你的。”
他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些。她,总是这样的有力量,像个神奇女侠。
“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话,好吗?我很想,跟你说说话。”他说。
“嗯。”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残月,清晰明亮,缓缓说道:“这些天以来,我一直睡不好,但是,今天一上车就睡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没醒来过,这是我这几个月来,睡得最沉的一次。我是不是有点没心没肺了?”
她心里被揪了一下:“别总对自己那么苛刻,扬。”
那一头的他,没有正面回应,自顾自地说着:“回到的时候,外公这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会把外公和妈妈的遗体都火化下葬。我们还要守完头七,才能离开。”
“嗯,美静告诉我了。”
他似乎没有在听:“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这一年多来,外公身体不好,我妈总往这跑,按理说,我们多少应该回来看看的,但我总是很忙。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是我在逃避,逃避过往那段,当留守儿童的日子,那段最暗淡的童年时光,也是我最软弱无力的时候,那时,我总觉得被全世界抛弃,没人在乎我。”
张雅颂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理解,但很难设身处地地体会。
她懂他一路的努力,不过是在争取肯定和关注。她也了解他总是缺乏安全感的原因,他渴望有人能坚定地选他,和他站在一起,而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
只是,很早的时候,那不是爱,即使到后来,她也后知后觉。
而他,总是比她发现得早。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犹自遥望头顶悬月,继续说着压在心头许久的话:“直到后来,我妈逼着我去打架,去反抗,把我带走,我好像才活过来了。但是,到海市以后,我又发现,我爸更偏心我二弟,因为他一出生就陪在我爸身边,机灵、情商高、会说话,而且,二弟一出生,就给他带来了好运,拿下了他这辈子第一桶金,成立了太华。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可能也没用。但我也没放弃,因为我渐渐发现,我妈不开心,因为我爸在外面有人了,我就更不能,让唯一对我好的人失望。”
“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发现的,她从来没说过,人前人后,我也没听她哭诉过,但我知道她不好。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问过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她说,她从小的心愿就是结婚生子,做一个贤惠的太太和母亲,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我爸的事,叔伯间几乎人尽皆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不过,为了很多原因,一直在忍让罢了。我以为她会一直这么忍下去的,可就在我要去美国读书前,她把股权书摆在我面前,说,一定要学成归来,接手家里的事情。再后来,她就淡出了公司的管理。”
张雅颂听明白了,这是黄君兰与费孝宏间的博弈,以自己的退让,换取孩子们的权益:“这是她的反抗方式。”
“是啊,她教我的,她自己也做到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她不止为自己奋起反抗,也是为了你们,她参与打下的事业,没有道理分给别人。”
他:“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清醒的,虽然克制隐忍,但是坚韧。”
“她做了一切她能做的,而且,你们仨,也没有让她失望,我想,她心里是高兴的。虽然没有美满的婚姻,但是有三个足以自豪的孩子,还创立了太华,人生如果有遗憾才完美,那她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圆满了。”
费扬久久不说话。
他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用意,可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人生如果有遗憾,那么,他希望她的遗憾少一点,希望她健康长寿一点,希望她能陪着外公走最后一程,见上这最后一面。
张雅颂没等来回应,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敬佩她,甚至有点羡慕。虽然她没得到想要的婚姻美满、夫唱妇随,但事与愿违后,她理智地选择了捍卫和反抗,没有让自己的牺牲忍让白白浪费。而且,建立这样一番耀眼的事业,已经远远大于,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意义。就算最后,不能参与家族事业,她依然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所以,我从来不觉得她软弱,在我心里,她是一个温柔又坚定,有力量,也很有思想的人。”
等了许久,费扬才缓缓开口:“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挺像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高兴,但在我心里,你也一样……”
她没等他解释完:“我很荣幸。”
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到阳台边,寒风习习,凉意逼人,月盈已转亏,但它会重新盈满。唯一从未改变的是,无论斗转星移还是物是人非,它的光辉从未缺席过这片土地。
她低头看向遍沐月光的大地,千姿百态,楼下依然有着人来人往,物业已经提前将春节的装饰挂在树上、灯柱上了。
一个阖家团圆的喜庆大节,近在眼前,可是这一个传统新年,和一年前的相比,已然晦暗。
无论于她,还是他。
家,好像都回不去从前了……
她沉浸在她的遐想中,短信声音响起,一串陌生号码,开头却直直打出她的名字:“张雅颂,我是尤敏俐,我有事情必须和你当面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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