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奇怪玩笑话。”银翘又走回屋子里,手指划过绣布,又拾起线搓起来。此时还没睡的还有一人,菘青正从他身后经过,背着包裹进门。比邻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听屋内冷不丁地问价。
“只有这些钱,随便买什么。”
“这有绣的桑叶,做了吊坠。要问些什么?”
比邻门口干站着,两人也不避讳。
“我这一去回得来么。”
“山上那老头子会算命。”
“你教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菘青从包裹取出一枚红玉镯子,“我见有个姑娘想去找天边,我便说‘好啊,我也要去很远的地方,可以暂时同路。’但是我和蓝妹有婚约,我怕他不同意我带个女人远行,只好不辞而别了。这东西拜托你交给他,可以吗?”
“哎哟!”比邻不是傻子,听这一段话气上头,“你叫蓝妹怎么想、别人怎么看啊,未婚夫带一个陌生女子走?”
银翘嘲笑比邻:“这不是他人不知道么,你担心多余了。”
比邻立刻回话:“我现在知道了!”
银翘将所绣的团扇收敛起来,说:“我们不避讳你,是因为知道人之常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此时银翘伏在桌上,神态慵懒,身姿婀娜,旁边的菘青云淡风轻,但是比邻那角度看着银翘丰盈的胸脯又脸红撇过去。
“看来你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会控制自己,不是吗?”
比邻没再说话,银翘的目光又转向菘青:“未来是不可观测的,只是在众多相似的前提下统计出可能性最大的结果。保重。”
“保重?”比邻仔细观察菘青的神情,他收了绣了桑叶的挂坠,面如死灰,临走时,银翘上前把钱塞回他手中,补道:“这是蓝妹买的,一直放那的。”
比邻没有搞懂。
菘青拜别,隐入昏暗的街道。
银翘自言自语:“我虽是猫头鹰,却总是乌鸦嘴,唉。还是去找祥瑞蝙蝠吧。”比邻便也这样莫名其妙请出了大院。
回忆到这里,溯又问:“他请你出去是对的,菘青此去是不是没有回来?”
比邻点点头。此时虫声泠泠,七月流火,晚风徐来,暑气也退了几分。这附近有一条小河湾,汇入附近的大河,山上也有小塘,是钓鱼人最近爱找的地方。
桑林还是如往年一样。
(三)老板娘
“十一点了,鞭炮都震不醒你,早饭不吃午饭总得吃吧。”楼下唯心多扯着嗓子喊。
今日开业,门口都摆着几个花篮,源请来好多个客人,首单免费,厨房尽是颠锅大火抽油烟机轰隆隆响。
风言微脑子乱乱的,像是做了好些梦,出门踩着木地板吱吱响,经过两楼间的廊桥不耐烦地回答:“烦,别催。”
“死懒狗!就爱听难听的话是吧!”猫猫不谷顶着豚鼠顺着柱子跳上来,豚鼠的嘴巴从来都是用来整人的。“下次停车专门从高空往下抛!”
“阿嚏!”不在场的溯打了个喷嚏。
源事先分工,这个端菜那个洗碗,柜台前还在整理手写单子。
“开业大吉。”老板娘无火眉眼间全是笑意,镂花黑色檀木扇子遮住下颌,靠着柜台看源写了些什么。
“哎呀,这效率怎么能高呢。”
唯心多刚端过盘子,凑过来道:“总不能笔算吧。”
风言微也凑过来:“什么笔算,总该要算盘吧。”
符音在嘈杂声中也能听见,问道:“什么年代了,不该用计算器吗?”
唯心多也问:“什么年代了,不该电脑拉表吗?”
“呃……等晚上打烊再说。”源抬头,厅堂人声鼎沸,大喊道:“溯?你在哪,快来帮忙记账?”
无火扇子缓缓一顿,遮着唇问:“你哪找的大厨?”
源回答:“这得问唯心多他们呢。”
“唯心多、符音、风言微。”无火一字一顿,念完这些名字,“按道理都不在了。”
源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只是又故作无辜:“他们不是他们。”
“不是?”
“对。”
“这么巧?”
“我掐一下时间——比如说,现在过一点了。”
符音突然手忙脚乱取下围裙跑到柜台前,“源姐姐,我请个假,这些天下午都有小安排。”
“嗯,去吧。”源说。
无火如血的红唇微颤:“算的?”
源摇头。
“你跟银翘什么关系?”
“仅认识。”
源知道,洄来得太早了,即使在列车上时钟指针仅走过一刻,在不同流速的时空里,这个世界的跨度便是几十年。
他似乎还不止来过一条线。
“你们怎么知道会发生的事?”
“看到的、猜测的、用过去推演的,用规律计算的——只是一种可能,不是必然。”
不过溯第一次来这个世界线,他很多事还不知道。
“你见过美丽的蓝色的花瓣吗?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宇宙,花瓣撑着圆领斜襟上衣,蓝紫色的窄襕马面裙,顶着花冠,花纹会变化,星图会旋转。”
“从未注意过。”
“话题回到最初吧。”源拖长调子,“大厨嘛——”
此时客人开始渐渐变少,唯心多正收拾桌子,稍稍闲暇时,那八卦心总要好奇凑上去。
“大厨,你是说蓝姐吗?在山上,有棵树,转几圈就能去另一边了。”
“我曾经也有开店的想法,请过蓝妹,但是蓝妹并没有离开妖境的打算啊。”
无火在菜单上写下几道家常菜:“打包。”
源刚来的时候需要办的事太多,有些并未注意,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你总是说找‘妈妈’,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唯心多自言自语。
无火收起扇子,在最近的座位抽出椅子坐下:“站累了歇会。”
唯心多继续说:“刚到那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迷路了,不过遇到一个钓鱼人,聊了些话。”
“我知道,常年在那个小水塘钓鱼的只有‘耗子鸡’了,名字叫‘银盘’。”无火接了句,“若是夜里遇到他钓起鱼来,会有财运来。”
“这是什么玄学?”唯心多问。
源一旁倒茶水,打趣道:“听说五美当中唯一的男人。”
唯心多突然像错过什么好东西一样:“什么,他遮得严严实实,我没有注意到!哎呀!”
茶水冒出热腾腾白雾,白色总是联想到很多东西。
“啊,想起来在山上,我发呆的时候,源的妈妈长什么样子,是和佑仙很像吗?”
无火端茶,只是听见“佑仙”微微笑:“这是哪个话本的人物?”
源正翻着账本,手停顿一瞬。
唯心多摆手:“一个类似于星官主持的世界。”
源自语:“联想到的,白色——”
“怎么了?”
很有可能在山上真见到了白发白衣的人物。
后厨阿板阿灰见源和无火聊着,问起蓝姐:“蓝姐?我记得五鸡都有传说来着,无火的传说是什么?”
蓝姐早和风言微去别的庭院闲逛去了。
“也许有些故事、人物、时间太过杂乱吧,让我记忆有点混乱了。”源答。
唯心多也会想起之前的冒险:“不知你看见溯的打扮没,就是按照那家伙的样子化的。他故事很多了,五仙之首,可惜他没有善果。”
无火扇面一张,大笑:“那我见的故事也多着呢。七色喜欢见人就说,我呢还需要有人愿意听。”
源和唯心多也在旁抽出椅子坐着。
七色和无火是好友。来镇人来人往,一直热闹,七色还在城中做起染坊生意,问无火要不要一起,无火婉拒了。但是无声无息变化之中,看似和乐的小镇隐藏着担忧与紧迫。无火敏锐地感知到那一丝丝不安,很多人在聊着似乎很遥远又很近的事——也不知是什么。
“要没了。”
“死了很多人。”
闹市那边有人聚首嚷着吵着要为远方筹集钱粮。无火只是在街边某个茶铺喝着茶,见那群人吵闹,说是像那个军老爷讨要说法。
“发生了什么?”
“军长和那些大地主私吞了大家捐去的吃穿钱粮,用来换钱呢,大家肯定不满意,可是——”
刺耳枪响吓住众人,一群人乱作一团,吵闹声,哭喊声,怒骂声瞬间如煮沸的水炸开。
“唉。”
无火转过头,看见灰暗的颜色之中出现瘆人的红,嘶哑的惨叫让混乱的人群惶惶不安,大家都慌忙逃窜。
“为首的是这个吧,拖到街中央来,打死!”
那几个士兵像提着待宰的牲畜拖到街中央,粗糙的石板上留下斑驳血迹。
无火立刻唱起了歌。唇上那抹朱红正如鲜血,手打着拍子,随着步调走在街上,那声音似有魔力,士兵本来举起棍子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军长本来仔细听那歌声,受哭号声影响,便烦闷下令放走。寻声走去,才看见无火倚着柱子打着节拍,毫无神情看着这一切。他整个灵魂都被眼前人勾住,变成呆滞的傻瓜。
“愿意到我府上来坐坐吗?”
“夜里你将窗户打开,会有独脚的鸟儿飞来。”本来冰冷的面孔露出摄人心魄的笑意,所有在场的人仿佛遗忘刚刚那一出闹剧,这也成了坊间一段怪谈。
七色用一匹华丽的布在银家院附近的梅园求了一位乐师,那日午夜府里响起悦耳的笛音,只有军长坐在阳台处准备了各种礼物等候。周边所有人都难以入眠,黑暗的天边乍起明亮的光,星火化作倒飞的流星,那笛声依旧如丝如缕缠绵不绝。街坊邻居都惊慌失措跳起来往外逃跑,除了诡异的浓烟,那座豪宅的火竟没有任何蔓延的趋势——周围人连忙倒水倒沙,火势依旧没有变化,只见高台浓烟夹杂着星子飘向高空。
“你把人家宅子烧了!”唯心多感叹道。
“那是传闻,我可没有后来的人烧得多。”无火笑出声,“坊间怪谈说是那怪火是将军自己放的,因为那夜他一直说这怪话‘好火啊,好烧啊,烧个一干二净好没罪过哩’,二日就带着自家兵出去了。”
那是他和七色的恶作剧,军老爷看到那美女穿着华衣款款走向阳台,鬓发上华丽小帽垂下网纱,如云遮面,神秘娇俏。他红唇微颤,做了噤声手势,此时笛声绕耳,军长听不清他要说什么,夜色旖旎,景色混沌。
七色甩出布,华丽的布如同天幕盖下来,隔开一阵一阵热浪,那笛声调子急转,哀婉缠绵如泣如诉,如同亡命人步步紧逼,悲戚质问。军老爷冷汗浸湿衣裳,心虚大喊:“不要索命不要索命,我去卖命!”
他们还是喜欢把妖族想象得太神奇了,人间早已稀释了灵气,七色的布只是能隔断水火,一直维持着,直至那贪婪的灵魂被自己胡思乱想吓成疯子。那乐师披着明艳色彩的华布在门前徘徊,眼眸中是颤动的火光。
那次大火,无火的歌声红极一时,不少当地的官员商贾都愿意为他送上华丽的绸缎。眼前本不该有的奢华,内心里也升起一丝担忧。世外风雨飘摇,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像是那曲终的时候,音声渐稀,街上人越来越少,繁华热闹逐渐变得荒凉空空,为自己伴奏的乐师们也各个缺席。
包括那位乐师,曾将华丽的布料折叠好走进染坊街,人像是走进了神秘之地从此消失--梅园那很久没有悠扬的笛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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