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太宽,时间太瘦,寒冰就在蒋府中这么混着,一晃又到了夏天。
快到端午了,各房的女人们,绣着各种各样的荷包,有花色的,有暗色的,有的还镶着金色的丝边,里面装着烘干的香草,佩戴在大人和孩子的颈处,小孩子们的手腕处和脚踝处带着五彩线,寓意着吉祥平安。
寒冰轻摇罗扇,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暗红色的银边荷包,笑道:“嫂子,好手艺,绣得真好看”。
一名年轻贵妇人坐在寒冰对面,掩嘴笑道:“弟妹说笑了,这点小东西,谁不会啊”。
寒冰深深的嗅了嗅荷包,道:“好香啊,我就不会啊,不瞒你说,我不会女红的。”
贵妇人的笑容停顿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一晃而逝,道:“弟妹喜欢,我那有很多,拿来便是,对了,这快到端午了,我那包了蜜粽,也给你带来些,快尝尝”。
说着,身后的婢女端上来一个方形漆盒,掀开,端出一盘粽子。
贵妇人说道:“这粽子,咱京城也有,过两天府里的厨房也要包了,不过,这些年吃来吃去,总归没有家乡的可口”看了一眼寒冰,笑道:“我的母家是南京的,这粽子啊,还是江南的精巧软糯,京城的又大又硬,所以,我年年都给各房提前包些,让大家尝尝鲜”。
“蜜粽?”寒冰没吃过,看着粽叶被剥开后,露出白嫩的糯米。
贵妇人笑容僵了,忍不住道:“弟妹可真逗,不会没吃过吧,弟妹的家乡是哪?从没听你提过?”
寒冰没有接话,笑眯眯的舀了一勺,蘸点白糖,放入口中,恩,冰冰凉,又软又糯,夸道:“真好吃”。
贵妇人不经意似得问道:“弟妹和二弟成婚多久,这肚子还没动静吗?”
寒冰吃了一大口,奇道:“肚子会有什么动静?”
贵妇人尴尬笑道:“弟妹真逗,我说的是还没怀上孩子吗?”
寒冰“咳咳”两声,差点被呛到,身边的婢女赶紧端给了她一杯茶。
贵妇人似乎是意料之中,边为寒冰抚背,边说道:“年年的端午节,蒋府的女眷们是要去香山的碧云寺上香的,都说碧云寺的观音娘娘的灵的很,弟妹虔诚的去上个香,许个愿,明天准能报个大胖小子”。
寒冰心中暗笑:“都没同房,再许愿也生不出来啊”。
身边的婢女们听说能出府,兴奋的七嘴八舌的说着。
“真好,又能出府了”
“都忘了上次出府是什么时候了”
“我都好几年没出过府了”
贵妇人抿嘴笑道:“是啊,这府里的女人,一年只能出两次门,一次是过黄历年,去皇宫里给皇后拜年,然后就是端午节去寺里上香了,各房女眷都去的”,说着悠悠的叹了口气,望着寒冰笑道:“弟妹好福气,有二弟总带你出去玩,不像我们,出个府跟过年似的”。
寒冰的笑容凝固了,心中拔凉:“难道以后我也要像这些女人一年只能出两次门,那不要命了吗?”
到了端午节那天,各房女眷盛装打扮,真如过年般,各房的马车几十辆,从巷头连到巷尾,前面的马车坐着各房夫人,后面则是婢女和奴仆们,寒冰独自坐在一辆马车之中,兴致勃勃的望着外面的风景。
蒋明溪去辽东了,已经几个月了,听说那边也打仗了,马背上的民族有多彪悍,寒冰太了解了,真替蒋明溪捏把汗,辽东苦寒之地孕育出来虎狼民族,其心志之坚忍,早年在东北时,建州女真人已经做大,依稀记得连拜月教主也顾忌三分,拜月教下面的很多生意,似乎都要为其让路,后来建州女真出来个叫努尔哈赤的人,寒冰揉了揉脑子,当年姥爷似乎提起过这个人,具体怎样不记得了,反正是统一了草原各部,并将女真部改名为满清。满清?满清?女真人,好像比蒙古人还猛上三分。
不过,听蒋明溪说,镇守辽东的守将很厉害,叫什么来着,对,吴三桂,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明朝的第一猛将,少年英雄,身经百战,吴家世代镇守辽东,手握大明朝最精锐的军队,十万辽东铁骑。”
“山海关,铜墙铁壁,固若金汤,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女真人那帮蛮夷,永世别想进山海关”,蒋明溪的话犹在耳边。
“吴三桂,明朝第一猛将?”,寒冰斜倚车窗,看着窗外的千载白云悠悠,“那应该和刘宗敏比试一下啊!”
碧云寺位于香山之北,这里庙宇巍峨、林木葱茏、物色清幽。
“宝刹罗千树,清钟彻九霄,慈云生石窦,忍草遍山椒”沈榜—《宛署杂记》
走进碧云寺,古柏参天,树木葱郁,,庙宇巍峨庄重,殿阁嵯峨,寒冰跟随蒋家大少奶奶,即送粽子的贵妇人,罗婉云身后,一路张望,缓缓来到金碧辉煌、气象庄严的主殿之上,大雄宝殿前方建有盘龙壁,鎏金的龙首昂首伸出,活灵活现,好似真的。
大殿的两侧排着长长的罗汉像,一个个青面獠牙,皮衣坦胸,有的盘膝而坐,有的手持兵器,形态各异,千姿百态,但都色调艳丽,栩栩如生。
寒冰望着二十八星宿,心中迷茫“神佛不应庄严慈悲?为何长得如此凶神恶煞般。”
大殿的正中供有观音菩萨像,众女眷虔诚的跪拜,只有寒冰抬着头,出神的望着长眉低垂,悲天悯人的观音大士,这是寒冰第一次见到千手观音,她不明白观世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手,她也不明白为诸天神佛为什么如此的面目狰狞,她更不明白这世间,既然有神,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不幸。
寒冰生于苦难,长于战火,经历的是颠沛流离,所见的是百姓悲苦,早已不相信什么救世主了,命运与其寄托他处,还是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吧。
碧云寺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女眷们上完香在树下纳凉,寺里的主持送来了一盘盘的冰镇水果,孩子们难得出府,跑来跑去的嬉戏着。
寒冰百无聊赖,环顾四周,远处山脉连绵,峰峦叠翠,碧云寺位于香山的山腰之中,青山环绕,泉水清澈,看出寒冰向往的神情,罗婉云微微一笑,说道:“这香山啊,最多的是杏树,漫山遍野的杏树,每当杏花开放之时,整座山都是香的,所以名作香山。东面那最高的山峰便是香山的主峰—香炉峰,据说,李白的名句,“日照香炉生紫烟”描写的便是此处”。
寒冰迎着阳光,将手遮住眼眉,远远望去,那山顶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峰,周围云雾缭绕,确实犹如炉中香烟袅袅上升。
罗婉云笑道:“弟妹若想去看看,我待会去请示母亲,这出来一趟不容易,我们都玩玩去”。
蒋府的小姐,丫鬟们听到此话,都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的围在罗婉云身边,蒋明溪的小妹妹,明霞小姐担心道:“母亲会同意吗?”
罗婉云笑笑道:“放心吧,我就说,端午节登山是好兆头,还望我们的夫君节节高升,岁岁平安”。
寒冰望着笑意盈盈的罗婉云,一颦一笑透着如水般的温柔,八面玲珑又婉约体贴,这就是大家闺秀吗?若是没有遇到自己,蒋明溪也一定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吧。
不知为何,寒冰并不羡慕,一点不想成为罗婉云那样的女人,寒冰就是寒冰,海东青是不可能被训练成金丝雀的。
用完斋饭,女眷们开始登山,香炉山高耸入云,阶梯陡峭,这些小姐、丫鬟们的热情不一会就被消磨殆尽,走一段,歇一段,寒冰不快不慢的随着罗婉云走着,其实,这样的山,寒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山顶,可蒋明溪千叮万嘱不能让人知道她会武功,所以,只能跟着众人哼哼唧唧的走着。
罗婉云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气喘吁吁,身边的丫鬟也走不动了。望着身边神色不改的寒冰,笑道:“弟妹真是好体力”。说着,将手伸进寒冰的臂弯,让寒冰拉着自己。
寒冰低头望着罗婉云,说道:“我出身小家,干惯粗活,体质好些”。
罗婉云有些尴尬,寒冰微微一笑,伸手将罗婉云拉住,说道:“嫂子,我扶你”。
罗婉云用手帕试了试额头的汗珠,说道:“什么大家,小家的,弟妹进了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寒冰低声道:“嫂子说的是”
罗婉云笑道:“其实弟妹好福气,我羡慕还来不及,二弟对你多好啊,对你百依百顺,事事顾着你,这京城的世家子弟啊,哪个不是是三妻四妾的,像二弟这样一心一意的对你的,真是少有呢,弟妹,你和二弟到底是怎样认识的,和嫂子说说呗”
寒冰望着天上悠悠白云,答非所问道:“嫂子,这山看似不高,路却很长,慢慢长路结伴而行,既排遣寂寞,又轻松快乐,就已足以,我和明溪就是这样,人生的路上能遇上谁,是缘分使然,强求不得”。
罗婉云笑道:“弟妹说得及是”。
说着,眼前一片开阔,到峰顶了,“到了”寒冰一个箭步,跳上台阶,身后的罗婉云笑容消失,眼中透出恼怒的神色,狠狠的盯着寒冰。
峰顶风光无限,高处凭栏远望,整个京城一览无余,寒冰深深吸了一口山顶的清新的空气,多日抑郁一扫而光。
地面的房屋瓦舍从高处望去是那么的微小,马路纵横交错,远处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山脚下,一大群整齐的宫殿楼阁,宫殿黄瓦红墙,远远望去,金光流转,庄重醒目。
“那是什么?”寒冰忍不住问道。
“那呀”,罗婉云坐在一块石头上,面色潮红,边用手帕闪着风,边抿嘴笑道:“皇城根,皇城墙,真龙天子金銮殿,那边是皇宫啊!”
“皇宫?”寒冰心中一惊,脱口道:“那崇祯皇帝就在里面吗?”
罗婉云脸色一变,“嘘”了一声,面带不悦道:“小声点,怎么能直呼皇上名讳,被人听到怎么得了。”
寒冰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远处的皇城。
罗婉云抿嘴笑道:“那座山是万寿山,听说以前叫煤山,先帝觉得不吉利,赐名万寿山,美得很呢,其实,皇宫也不是那么遥远,皇上是威严了点,不过皇后很平易近人的,各位公主呀,也是端庄可人”
寒冰回头道:“你去过皇宫?”
罗婉云轻轻一笑,身后的丫鬟接话道:“那当然,大少奶奶每年除夕,都是要随夫人去皇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罗婉云说道:“我们蒋家世代为官,祖辈们出相入将,屡次与皇室通婚,所以啊,和皇家走得很近”,她本以为寒冰会惊羡于蒋家的地位,可惜,她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出神的望着远方。
罗婉云心中恼怒,八面玲珑的她竟然看不透这个小丫头,连出身也没有却能让小叔子死心塌地,可若出身小户,身上又怎会带着那份从容和冷静呢?
峰顶上坐落一间凉亭,女眷们上来之后疲惫不堪,纷纷进去休息,寒冰也随罗婉云过来,凉亭之上的牌匾,隶书写着“踏云亭”,亭里坐着个青衣老道,面色白净,正在闭目养神,似入定了,身旁一个白帆,写个大大的“卦”字,面前摆了一个粉彩瓷质的卦瓶,稀疏的几个签字。
寒冰奇道:“这山不是和尚庙吗?怎么还有道士呢?老道士,你是不是走错地了”。
罗婉云笑而不语。
灰衣老道闭着眼睛,慢悠悠的说道:“这香山什么时候成碧云寺的了,它买下来了?,这山山水水是老天爷赐的,老道我想去哪就去哪”。声音柔软尖锐,不似一般老者。
明霞小姐小声对寒冰说道:“这山啊水啊的地方,钟灵毓秀,仙家所青睐,不是寺庙就是道观,碰到了也是平常”。
“哦”,寒冰点点头。
罗婉云问道:“您这是算的什么卦啊”
灰衣老道闭着眼道:“命由天定,相由心生,算的是过往,卦的是将来”。
罗婉云招呼众人,笑道:“太好了,今日姐妹们都来上一卦,好不好”。
女眷们一听,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
灰衣老道闭眼接着道:“要收卦金”
罗婉云莞尔一笑,命人送上钱,拿起卦瓶,摇出一卦,摊开,寒冰看到上面的字:“芙蓉富贵无边,牡丹独饮风月。
昨夜东风乍起,万事转头皆空。”
罗婉云皱起眉头,仔细品读,说道:“还请道长为我解卦”。
老道闭着眼,问道:“夫人,问什么”
罗婉云轻咬嘴唇道:“问运逞”
老道没有睁眼,摇头晃脑的说道:“夫人生于富贵,长于富贵,是牡丹花转世,富贵无边那”。罗婉云柳眉舒展,微微一笑,转而眉头又一紧锁,吞吞吐吐道:“那这后半句,昨夜东风乍起,万事转头皆空,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不好呢?”
“夫人此言差矣”,老道闭着眼睛,微微一笑,接着道:“人生如梦,转瞬即逝,众生皆是如此,一顿饭再好吃,也有吃完的时候,夫人的命格已经是富贵极品了,凡事要顺其自然,切莫强求”。
听到自己是富贵极品,罗婉云一颗心落下,当下高兴起来,连声道:“道长说得是,道长说的是”,吩咐婢女赶紧打赏。
明霞小姐也摇了一卦,上面写着:
“琼瑶美玉落凡尘,三千青丝绕指柔”。
灰衣老道道:“问什么”
明霞脸色微红,神情扭捏,半天不知声,罗婉云笑道:“我家小姑相求姻缘”。
明霞豆蔻年华,待字闺中,羞得不知怎么才好。
灰衣老道闭着眼,摇头晃脑道:“出身名门,兰质蕙心,郎君必定不凡,恩,不凡”。
寒冰“噗嗤”一笑,问道:“有多不凡”。
明霞的脸更红了
老道一份正经道:“相当不凡”。
寒冰见这老道说话模棱两可,摇头晃脑的,八成是个骗子,身边的罗婉云催促半天,勉为其难抽了只签,念道:
“红莲地狱生孽火,寒月铁马踏平川。
潜龙卧虎男儿心,奈何一生为情堪”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道睁开了眼睛,一双闪闪有神的眼睛,不相信的盯着寒冰半响,挤出四个字字:“抽错了吧”。
寒冰一愣:“你说什么?”。
老道摇头道:“怎么可能,分明响当当的男儿相,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卦象”。
寒冰哼了一声:“老道士,你嘀咕什么呢,是不是编不下去了,编不下去就走吧,省的一会说露馅了,我砸了你的摊子”。
罗婉云不悦的说道:“弟妹,不得对道长无理,今日,遇到道长是缘分,怎能要砸人挂摊呢?”,转头急切的问道:“道长,那这是好还是不好”
老道看了罗婉云一眼,略一沉吟,说道:“女施主,能否给老道看看你的手相”。
只见寒冰掌心中天纹与地纹远远分开,一条又细又长的纹路自下而上贯穿手掌。
灰衣老道看了半响道:“命数如此,可惜了了,可惜了了”。
“可惜什么?”寒冰莫名其妙。
“可惜是个女娃娃”老道摇头道。
寒冰脸色一变,这句话,是她心底的痛。
“道长,这卦到底怎样,好不好呀”,罗婉云催促道。
“好,极品之卦,百年难遇,注定不凡”。
罗婉云听了脸色微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道说完,站起身来,拍拍衣衫,拿起挂旗和卦瓶,念叨着:“天色已晚,时辰已到,该散就散吧”,不顾众人的挽留,自顾走了。
寒冰心中念道,“可惜是个女娃,可惜是个女娃”,想起往事,提不起劲和众人游玩,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崖边,望着远处的皇城发呆。
等到众人都已离去半天,寒冰才想起回去,正待转身,身后冷风乍起,寒冰滕然觉醒,闪身避过,一柄长剑直刺心窝,寒冰反手挡开,眼前竟然是个青衣蒙面男人,不知为何,寒冰似乎觉得眼熟,男人“咦”的一声,似乎惊诧于寒冰会武功,长剑挥出,寒冰翻身而起,踢向那人后心,两人在悬崖边打斗,蒙面男人一个不稳,向后跌去,寒冰脚边崖石碎裂,蒙面男人拽住寒冰脚踝,惊叫一声,两人一起坠落下去。
两人坠落速度很快,那人不知所措,紧紧拽住寒冰脚踝,寒冰已不是头次坠崖了,飞快发出腿间匕首,残阳刀被蒋明溪没收,只剩匕首在身边,滑向崖壁,飞溅出层层火花,速度稍减,正值夏天,崖边植物茂盛,到处爬满了藤蔓和树根,寒冰抓住一只藤蔓,但立即被下降的速度抻断了,寒冰反手又抓住一只,这样断了三四根之后终于停住了,脚下之人紧紧的抓住她的脚踝,寒冰出刀,“唰”的贯穿了他的手掌,“你”那人大喊一声,面带不甘的瞪着寒冰,直挺挺的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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