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反故乡。神龙藏深渊,猛兽步高冈。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
蒋明溪没想到一个倭人竟能如此熟悉中原文化,怪不得把自己儿子千里迢迢送去中原。
德川家康微微一笑,道:“我很喜欢曹孟德,故能背的他的诗。”
蒋明溪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征讨四方,平定天下,名为汉贼,实真英雄也,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略一停顿,语锋一转,接着道:“贵国天下大乱已久,生灵涂太,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天命任之!”
德川家康冰冷的眼神中透出欣赏之意,望着蒋明溪慢慢道:“若将命运看做决不可改变的东西,就必然通向绝灭;若将自我视为能够改变一切的绝对存在,又会陷入虚妄与盲动;但无论世间如何评头论足,人大概只能将自我视为绝对的存在,别无道路,成也罢、败也罢、人所要做的,就是按照自我的意志去实现。”
寒冰默默的听着,两人的谈话时而明白,时而深奥,这时,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调皮的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方脸女人,一脸窘迫,德川家康的脸上升起暖意,将竹千代叫到身前,轻抚着头顶,给了他一块糕点,方脸女人伏地谢恩,起来赶紧领了竹千代出去。
老将军凝望孩子的背影半响,说道:“60年光阴一晃而逝,当我像竹千代这么大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很重要的人,我与他亦友亦敌,影形相伴,此生难分,拜他所赐,才有了今天的光景,所以,他没有走完的路,我会替他走下去,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替他完成。”
蒋明溪心里默默地想:“织田信长吗?那个差一点统一日本的第六天魔王?”
与蒋明溪谈话的第二天,大御所德川家康着手整顿兵马,准备粮草,宣布攻打大阪城的消息。
德川家族和丰臣家族之间的战争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这次的刺杀事件使它提前来到了,德川秀忠统帅军队,四大家臣为大将军,蒋明溪和寒冰随行。
夕阳西下,寒冰默默为晴天和暗夜披上战甲,梳理毛发,暗夜已经长成一匹矫健俊美的战马,寒冰身着黑衣骑在暗夜背上,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来去如风,蒋明溪透过窗户,静静的看着这个在战火中长大的女孩,这个四年来与自己相依为命,携手并肩的同伴,这个马上又要被自己带进一场异国的战事,却毫无怨言的知己。
对,是知己,虽然寒冰不善言语,可蒋明溪觉得她是懂自己的,懂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决定,每一次赌博,既然回不去,这次出征就是蒋明溪的一场豪赌,赌一把无上的前程。
这场战争被后世的日本称之为“大阪冬之阵”。
也是这一夜,遥远的大阪城城门被打开,浓浓的夜色中,飞奔出几匹战马,马背上的人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快马加鞭,直奔东北方向。
距大阪城遥远的的东北方向,是纪州的九度山,这里是日本国的苦寒之地,终年风雪无数,贫瘠荒凉,也是日被流放犯人的所在地。
一天夜里,几个风尘仆仆的人停在了一间简陋的木屋前,黑衣人下马,敲了敲木屋的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推门走入,木屋里面家徒四壁,破败的榻榻米上坐着一个人。
映着昏暗的灯光只见此人白发苍苍,盘腿而坐。为首的黑衣人摘掉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国字脸,四十多岁的年纪,不怒自威的眼睛紧紧盯住眼前的这位落魄之人,眼角竟渐渐湿润了,扑通一声跪倒,叫到:“真田幸村大人,真的是您吗?您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榻上的人抬头,略显老态的外表下,却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来人,沙哑着问:“你是谁?”
黑衣人从胸口拿出一封信,信封口处盖着一枚梧桐花纹,榻上之人看到这枚桐纹,眼中陡然放出精湛的光芒,似乎等待已久,黑衣人将信高举过头顶,鞠躬说道:“这是淀殿给您的密信”,榻上之人颤抖着双手接过信,一边阅读一边流下泪来。
读完,跪在榻榻米上,面向西方,大哭道:“这一天终于来了,父亲,您没等到这一天,满含怨愤而死,父亲,为了这一天,我们父子受尽苦难,您更是死不瞑目,整整15年,整整15年啊,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咱们真田家报仇的日子终于来了,儿子向您发誓,有朝一日必取两将军之首,扬真田之名于天下~~”。
黑衣人也不禁留下了眼泪,动情道:“我记得真田大人与我年纪相当,当年少将军的风采更是天下无双,十五年不见,大人容貌改变如此,真难以想象大人父子这些年的痛苦和艰辛,淀殿请您出山,为丰臣家作战,向德川家康复仇,一雪前耻。”
这木屋的主人名叫真田幸村,他的父亲真田昌幸是安桃山时代大名,真田家的领主,在十五年前德川家康和石田成三为争夺天下之主的“关原大战”中,全日本的大名都面临着选择,真田昌幸和他的小儿子真田幸村选择了丰田家族,而他的大儿子真田信之选择了德川家族,最后结果可想而知,在大儿子的拼死哀求下,真田父子被发配九度山。
这说明有才华固然重要,会站队更重要。
九度山的生活是艰辛而又痛苦的,这对于曾经名噪一时的真田领主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现实,真田昌幸就在这无尽的失望和等待中盍然而逝,
而他的小儿子,真田幸村,在怨恨和梦想之间,年华悄悄溜走,艰难的生活使他华发早生,一天天衰老下去,十五年后的此刻,真田幸村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机会。
第二天傍晚,他宴请全村老百姓,在所有人酣醉之时,真田幸村带着少数家臣逃离了九度山,随行的还有他的长子——真田大助幸昌。
1640年十月上旬,真田幸村等人出现在了大阪城,淀殿亲自接见了他,并很快将他任命为军队长,以军师的身份频频出现于军师高层会议,一时间,风光无限。
日本战国时代最著名的悲剧英雄就此登场。
初冬的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出现在东方的地平面上时,寒冰已经在冰冷的地上趴了快一个时辰了,她的前方是德川秀忠、蒋明溪等众人,身后是覆盖了整个山丘的德川大军。
大阪城一面背山,两面环水,是天然的屏障,只有南面相对平坦,不过,数月前,丰臣大将真田幸村在大阪城南三丸南面建造了一座防御性城堡,周围挖了壕沟,城中设置了箭塔、瞭望和楼阁,十分坚固,敌人在碉堡里以逸待劳,龟缩不出,令人十分头疼,德川秀忠决定凭借大军的优势,打他个攻坚战。
清晨是人们睡得正酣的时候,一声号角声,这是进攻的信号,攻城开始了,与此同时,一直静悄悄的城墙上出现了列队整齐的士兵,这些士兵全身武装,手持鸟铳,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城下。
德川秀忠并不慌乱,举旗发令,几十辆马车迅速从军队后方驶向前方,每辆马车上装有一个有庞大的武器,数个士兵站在两旁,向其中装着什么,蒋明溪心里一惊,这是大炮,日本的国力低微,但武器却都是一流的,甚至超越大明,这是近百年来的战乱造成的吗?
这场攻城战以火器的对决为开场白,一时间,枪弹如雨,炮声震天,敢死队在池田恒兴的带领下,冲向城堡,距离城堡几百米之处,地面下陷,出现无数的壕沟,沟内铺满尖刀,掉落的人惨叫不断,寒冰躲在城墙下,紧紧握着残阳刀,四周的枪声和炮声震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飞扬的泥土落满了全身,身边跑过来一个人,正是蒋明溪,蒋明溪对着寒冰说着什么,寒冰听不清,只好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却见他指着壕沟说道:“看这壕沟跟当年你们拜月教挖的像不像?”,
寒冰使劲推了他一把,战场上还有心情说笑,过了半天,头上的枪声小多了,蒋明溪从背囊里拿出一捆绳子,绳子的一头带着一只铁钩,将绳索高高抛起,越过城墙,紧紧固定,蒋明溪双手拽住绳子,身体飞起,双脚踩在城墙上,迅速爬了上去,寒冰取下后背的弓箭,瞄准上方,果然,有个脑袋从上面俯视,寒冰嗖的一箭射中,一个士兵从墙上掉下,电光火石间,蒋明溪已经跃上城楼,寒冰收起残阳刀,握住绳子,脚轻轻一点,跃上一半城墙,想再提起口真气时,前方竟飞来几发子弹,寒冰双脚踏住城墙飞起,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又有几发子弹飞来,寒冰低头躲过,远处高岗上有一对敌方士兵,发现了她,端着鸟铳向她发射,寒冰提起一口真气,向相反方向跃起,冰凉的子弹从耳边擦过,打在城墙上,崩起的碎石弹到脸上,阵阵作疼。
这时,手里的绳子突然没了似得,身体陡然掉落下去,寒冰心里一惊,猛地抬头,墙头上出现了一柄匕首,砍断了绳子,匕首青光一闪,是蒋明溪的刀,竟是他砍断了绳索,难道不想自己上去吗?为什么?里面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寒冰落地前一个滚身,躲过一排子弹,心里焦急万分,爬起来,拼命向城门冲去,头上的枪声又密集起来,新一轮的攻势开始了吗?城门竟由里向外的开了,从里面冲出无数的骑兵,手持大刀,见人就砍,身边的士兵纷纷倒地,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正是前去请真田幸村的武将,名叫后藤基次,“擒贼先擒王”,寒冰冲过几匹战马,举刀飞身砍向领头,后藤基次久经沙场,刚撂倒一名士兵,只觉身后冷风顿起,回首挥刀,与寒冰的刀碰撞在一起,寒冰唰的回刀,连攻数招,逼得后藤基次掉下马来,两人斗在一起,寒冰眼睛都杀红了,连环砍向后藤基次,残阳刀在阳光下血光阵阵,剑锋闪耀,扬起丝丝血雾来,旁边的副将眼见主将遇险,纷纷前来营救,一时竟把寒冰冲开了,
这时,只听一阵号角声,撤退的信号,德川大军的第一仗竟然如此快速的败退了,寒冰迅速回身向后方退去,心里一阵绝望,再想找蒋明溪是不可能的了。
日落时分,寒冰垂头丧气的坐在德川大军的军营里,身边都是负伤的士兵和呻吟声、惨叫声。
顾不上这些,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蒋明溪,他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当寒冰找到德川秀忠时,德川秀忠面无表情,身边的大将死的死,伤的伤,这时的他又能表示什么呢?
这是战争,死的人多了,寒冰捂着脸坐了下来,只觉浑身无力,心里慌慌的,蒋明溪是自己的主心骨,这五年来的依靠,没有了他,自己在异乡如何活下去,眼前模糊一片,有什么东西淌了下来,寒冰摸了摸脸,是眼泪吗?自己流泪了吗?不可以,不可以,自己不可以流泪,寒冰用袖子迅速把眼泪擦掉,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泪流了。
五岁那年,遭遇家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从此过着非人的生活,后来,寒冰发誓,此生绝不为任何人流泪,失去谁都没关系,失去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自己背负血海深仇,哪怕失去所有也要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也要活下去,寒冰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即使这样,心里还是像有一团东西堵着,堵着,堵着,难受得要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沉,当最后一抹晚霞也早已落下,冰冷笼罩天地,一只手握住了寒冰的肩膀,寒冰腾地跳起来,蒋明溪站在眼前,满脸倦容,身上血迹片片,“你,你”,寒冰高兴的说不出话来,蒋明溪深深的看着寒冰的眼睛,伸出手为她抚去脸上的泪痕,温柔的说道:“我不能死,我要死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回去呢?”。
是夜,蒋明溪坐在军帐里,脱去上身衣服,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臂,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真幸运啊,伤到的是左臂,如果是右臂,使不了剑,这辈子就废了。”
蒋明溪自己还挺高兴,德川秀忠刚走,看到蒋明溪没有事,高兴极了,带来了最好的创伤药,家将们也来了,
走后,寒冰将蒋明溪的伤口上的布条拿下,重新给他上药,伤口是一个血洞,肉向两边翻着,残留着火药的味道,“鸟铳的威力可真大啊!怪不得德川秀忠送给我残阳刀时,说这些刀剑终将被替代,看来是真的”。
蒋明溪没有答话,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这小日本国的火器水平怎么比我们大明还要高超呢?。
明朝末期实行闭关锁国,经济衰退,徭役赋税繁重,农民起义不断,可统治者却还做着天朝上国的春秋大梦,殊不知已经已经摇摇欲坠,当然,这些作为贵族阶层的蒋明溪是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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