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女故作镇定:“你在说什么?”

日昇老爷笑了笑,继续呷了一口茶:“你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不怕和说一些心底话。东元还很年轻,不知道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是雩女,平时也没少混迹在江湖市井里面,应该知道人心险恶,有些不务正业的乔人往往就是利用人性的这个缺点设局。说得直白一点也没有多高明,像乡下人抓黄脚鸡一样,无非就是费尽心思哄得人一时忘情不知所以就收网,还美其名叫什么相思局、仙人跳。好在托生在我们这些勉强还算有点钱财的家庭,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们也尽我们所能保住东元这份天真,不让他接触到这世间的险恶。”说到这里,日昇老爷抬头冷冷地看着雩女,继续说到:“不过家贼难防啊,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我这个为人父的把祸源带进了家里。”

雩女被日昇老爷盯得内心有点发怵,并不敢和日昇老爷四目直视。她的内心暗暗思忖应该如何回答,可能是过于紧张,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答案,只能继续佯装什么都听不懂。日昇老爷见雩女没有和他对视,也不接他的话,继续说道:“不说话?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掩藏自己真正的意图就是无解的死局,其实这是最下等的做法。你不主动说出实情,不代表我没有其他的手段得出实情。”雩女听到这话,心想自己之前是高估日昇老爷了,她颇有玩味地笑了一声,自信地和日昇老爷对视:“日昇老爷的其他手段,难不成是要抓我去严刑拷打,等到我禁不住的时候,为求活命跪地求饶向日昇老爷和盘托出?”

“和盘托出什么?难道这件事情真的另有隐情?”日昇老爷明知故问,得意地笑了笑。

“是否另有隐情,难道身份尊贵的日昇老爷内心没有答案?不然又何必故弄玄虚问不出个所以然,还想要用严刑逼供这种,最下等的做法。”雩女也不甘示弱,特别是讲到“最下等的做法”的时候,还故意放慢了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日昇老爷说。

日昇老爷努努嘴,摇摇头说到:“粗暴的武力强行征服是野兽的自然生存法则,这是最下等的男人才会用的最下等的做法。中等的男人聪明就聪明在他们会换个说法,说什么情比金坚、缘分天定。粉饰得好听多了,实则只是粗暴的武力变成了粗暴的权力和财力,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人贵为万物之长应当和野兽区别开来,所以我从来都不去,也不屑于对女人动武。我的几位夫人,从来都不是因为钱或者权才跟的我,你若不信,大可去考证一下。”说到这里,日昇老爷斜眼看了一下雩女,继续补充道:“如果此后你有这个机会的话。”

雩女听完,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说来,日昇老爷准备怎么样撬开我口中的实情?难不成,是想用缘分天定,或是情比金坚来打动我主动和盘托出?”日昇老爷回答道:“我是一个重礼的人,所以我不会像其他男人一样用武力去解决问题,但并不代表别的男人不会用武力去解决问题。你别忘了,我同时也是东元的爹,所以你也应该清楚,我不会让东元这桩丑事传出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雩女说:“如此说来,在坚守自己的底线和保全家族的门面两难之间,就连日昇老爷也束手无策啊。”日昇老爷反问雩女:“如今陷入两难之间的又岂只我一个?我再说一次,我只想解决问题,如果你肯说出实情,就是帮了我东元,帮了我贺家一把,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会把你当成我贺家的朋友。贺家只要是我当家,做贺家的朋友就一定不会吃亏。”雩女问:“倘若我不肯说出实情呢?”

日昇老爷已经没有耐性和雩女谈下去了:“当然,你可以选择赌一把,看看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准备离开:“当然,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是我贺家的上宾,我会吩咐任何人都对你以礼相待。”雩女看到日昇老爷走到门口,门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把日昇老爷的背影拖得伟岸而看不见斑驳的轮廓,只看见日昇老爷缓缓扭头,对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

“过了这段时间,你就自求多福吧。”说罢,便打开门离开。猛烈的阳光一下子照亮整个房间,雩女只觉刺眼,不由地用手挡住眼睛。日昇老爷吩咐了几句便扬长而去,随后三夫人悯儿走了进来,一见到雩女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叹了口气,吩咐丫鬟们进来:“给姑娘带路吧,姑娘暂时在我那里安顿,等候老爷吩咐。”只见几个丫鬟走了进来,丫鬟当中,唯独多儿和菊儿手里拿着绳索走进来,悯儿疑惑:“你们俩拿着绳索干什么?”

没等菊儿开口,多儿回答道:“妖女一心想要了断,还给大少爷泼脏水,是个不安分的罪人。按照老爷的意思,为了防止节外生枝,需要将妖女绑起来严加看管。”还没等多儿说完,三夫人悯儿就不耐烦地摆摆手:“吵死了,哪来那么多理论,放好你们的绳索,不用绑起来,你们带路带去我那边就可以了。”这时菊儿也上前补充:“但是,按照老爷的意思,如果妖女有什么差错的话......”三夫人悯儿更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缓缓回头,步步靠近丫鬟菊儿说到:“你要这么懂老爷的意思,那你俩就捆去吧,最好把姑娘绑成个粽子那样送到我那里。回老爷话的时候记得分明是你俩的功劳,不要让旁人沾了光去就行。”悯儿的话里有话,句句掷地有声,这是多儿和菊儿反倒一时间心里没有底了,又臊又羞,也不敢和悯儿对视,只能低头看着地板,脸上火辣火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几个耳光。过了一会儿,悯儿见他们俩都不敢有任何动静,努努嘴长叹一口气,转头就走。其他丫鬟见状也不敢对雩女造次,都毕恭毕敬地请雩女跟上悯儿回悯儿的院落。

虽说悯儿是贺家的三夫人,但是院落却看不出是大宅亲眷的豪华奢侈。雩女走进三夫人的院落的时候,看见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处主人睡觉吃饭的地方和一处边厢,门口种着几颗荔枝树。历来庭院里面都是种一些极具意义内涵的植物,诸如桂花添添贵气、松树寓意长青,在自己家里种果树,看起来俗不可耐,可又在这所大宅里面独树一帜,既俗气也不俗气。除了荔枝树,雩女还察觉到三夫人酷爱竹子,在院落的门角处放着几个已经编织好了的竹笼以及用来编织的竹子长片。三夫人见到雩女对这些物件分外留心,打趣儿地说:“这竹笼我编来装兔子的。”然后看着雩女缓缓笑道:“不是用来浸猪的笼。”雩女大吃一惊,浸猪笼是南方人常用的俗语,当发现妇女不洁,与人苟合,妇女所在的乡公所就会禀明天地祖宗,将乔男女捆绑好装入平日装猪的笼子之内沉塘,这种刑罚便称为浸猪笼。难道,三夫人也是南方人?

三夫人走进客厅,吩咐丫鬟烧水,自己则在主位上取出茶杯,摆好茶叶,动作娴熟。雩女远远地望过去,茶叶也是一般市井可以买得到略贵的茶叶,不是什么稀罕的茶叶。如此看来,三夫人悯儿可能只是人前显贵,背地里不过是比一般的丫鬟好一点的半个主子半个丫鬟罢了。雩女自以为看穿了一切,便问道:“堂堂贺家的三夫人,怎么连一个贴身的丫鬟都没有?竟敢劳烦三夫人亲自给我沏茶,我这种人怎么受得起?”悯儿也没有回头看她,一边摆茶具一边笑着回应:“哪里就这么金贵了,找个丫鬟整天每天每夜地跟着,她不嫌累我都嫌拘束得很。我和你一样,都是水上人家出身,都是做惯工夫的,天生不是坐在这里享福的命。你叫我每天瘫在这里给人伺候,还不得活活把我憋死呢。”说罢,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水上人家?”雩女重复了这四个字,脸一下子变得霎白,她自以为她的身世隐藏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连区区的三夫人都可以这般轻易就说出了她的身世出来,可见她之前低估了日昇老爷的能力,也低估了三夫人在这座宅子里面的地位。忽而丫鬟外面烧一壶滚水进来,雩女才回过神来,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倔强模样说:

“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悯儿像是早已经知道她会有这一出一样,待丫鬟把滚水递上来就吩咐丫鬟出去,客厅里就剩下悯儿和雩女二人。悯儿一边坐下沏茶,一边缓缓地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你坐下歇歇,喝口茶,听我讲讲我的往事,你自然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说罢就递给雩女一杯茶,招呼她坐下。雩女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是酽得发苦的绿茶。上等人家对茶叶都非常讲解,要求清香淡雅、略有回甘为佳,最忌这种味道过于浓烈俗不可耐的茶叶。倒是寻常人家,特别是水上人家以及住在海边的贫苦的家庭里面都喜欢喝这种茶,一来解渴,二来唯有味道刺激才会觉得这茶有价值。想到这里,雩女不禁对三夫人悯儿的身世好奇起来: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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