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醒醒。”
武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叫醒了,他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甚么时候睡着的。窗外的天依旧昏黑,屋里只有一支蜡烛颤巍巍地染亮夜色。他奔波几天累得要命,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倒头又睡。直到再次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该起了。
兰儿穿着淡黄色衣裳,正往铜盆里哗啦啦地倒水。她挑眉道:“三皇子快些,李先生已经在门外等候许久了。”困倦的武靖一边打呵欠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疑惑的气音:“嗯...?”兰儿双手抱起沉甸甸的铜盆,里面的水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晃。她“呵呦——”一声,把铜盆放到地上。兰儿抽出腰间别着的一块手帕沾湿,轻柔地为武靖擦拭脸庞:“李先生是陛下为殿下安排的教师,一会儿要行拜师礼的。”
“嗯。”武靖被凉水擦得清醒了不少。
兰儿给他梳了头发,换了身朴素的淡紫色衣裳。武靖紧张地想象那位“李先生”是甚么人,他在安城读书时附近只有杜习远一个教授,因此不用担心被送到管得很严的学堂去。可现在换了人,要是极其严厉,背错个字就要罚,该怎么应付?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门口处,他没时间再胡思乱想再。打开门,一个老头规规矩矩地立着,身边还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
那老头稍稍褪色的黑发和浑浊的灰发夹杂着梳在脑后,男孩比他高些,一双眼懵懂地盯着宫殿。兰儿轻声道:“殿下,这先生便是您的教授。”武靖闻声弯下双膝,对着老头磕了头。那老头弯腰回礼,面皮上没一点笑容,严肃道:“老朽名李叙忠,字辅言。”他拍了拍那个男孩:“小子李通,与殿下做伴读。”
他们聊了会儿便上了轿,从怜春宫一路到学堂。每个皇子的学堂都是独立的,不会出现几个人挤在一间屋里的情况。学堂高挂着“学海无涯”四个大字,三人走进去,下人便自觉退下。学堂中央摆着两张桌子,武靖和李通各坐一张,李叙忠从书架上挑出两本书出来摆在二人面前。武靖拿起来一看,蓝色的的封皮上面写着“尚论”。李叙忠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安排的共有《尚论》、《奉诫》。这《尚论》乃是梁朝的王尚所写,讲的是为人之本:忠、孝、礼、义、仁、理。天下千万学子皆读此书,修身养德,忠君爱国...”武靖之前读的净是些市井闲谈、野史轶事,那里读过这个。他听李叙忠叨叨半天收获的是比刚起床时更沉重更难抬起来的眼皮,感觉像被强行惯了三缸索然无味的白开水。李叙忠念书时瞅见了昏昏欲睡的武靖时,皱了皱眉,放下书本拿戒尺狠狠摔在武靖的书桌上。
巨大的“嘭”吓得武靖一个哆嗦猛然抬起头来,惊恐抬眸望向李叙忠。李叙忠没理他,继续一边溜达一边念书。武靖被这怪脾气老头弄清醒了,不敢再睡。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上午,武靖满脑子都是忠、忠、忠、忠....魂魄尽散般地走出学堂。李通不怎么有勇气和皇室的人说话相处,但见武靖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怕他记恨自己的父亲,还是强行克服恐惧,小跑追去轻轻拉住武靖的衣角:“那个......”武靖长相天生威严,加上他的皇室身份,一个漫不经心的回眸便吓得同龄的李通一颤。武靖以为他被自己不符合年龄的两缕白发吓到了,坏心思顿起。道:“爷爷便是那天上灾星下凡——你碰了,三月之间必有血光之灾。”
可李通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吓得面如土色。李通摇头道:“殿下莫要这般说,世间哪有什么妖神鬼怪。今日家父冒犯殿下...”“教授这样有甚么问题么?”武靖打断道,“很正常。”
“家父就是这个脾气。三年前陛下远征——就是卢将军那次。家父因为上书直谏触怒龙颜,被陛下贬官,赋闲在家。如今能教授殿下实乃大幸...殿下别怪罪。”
“好了好了,你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我绝对不会让陛下再贬了你爹。”武靖道,他没忘了白拾,“有个人希望我能捎句话给陛下,但我见不到陛下的面。”
“殿下到陛下寝宫,等侍卫通报了就能入内,”李通道,“不过殿下先去用膳吧,您饿了。”
“好,你先回去吧,我去用膳。”武靖笑道。说罢他甩开李通,朝西南方跑去。虽然伴读需要时时刻刻陪伴皇子,但一眨眼的时间武靖就没影了,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用膳,只得回去找父亲了。
等身后没人了,武靖才松了一口气,一直僵在脸上的笑容也褪去了。他去怜春殿找了条绿色的布条扎在头上遮住太过显眼的发色,一直跑到皇宫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旧得不能再旧的破宫殿,门被木条钉严了,一般人进不去。武靖凭着自己在祥川多年飞檐走壁上蹿下跳的灵活身体和瘦小的身板,硬是从窗户里的小缝隙钻了进去。不顾身上被窗户边沿硌得生疼,他奋力推开一座柜子,一点阳光就洒进来。强忍着灰尘钻进肺里呛得想哭的感受,武靖整个人趴到地上,强行挤近那个不像给人过的破洞,手指扒着地面用力朝前挺着身子,双腿踢蹬着爬出半个身子,剩下的就好办了,武靖把下半身也抽出来。这里防守不严,武靖打了打身上的灰尘,偷偷溜出围栏,越过兵营,到彦正街上。正午微凉的阳光洒在街上,集市上人声鼎沸,商贩们都吆喝着自己的商品。贵公子们谈笑着,孩子们欢唱着,偶尔有几辆轿子路过。比起皇宫人人彬彬有礼的冷漠,武靖更喜欢这种有生活气的地方。
其实他一直想去看看哥哥和娘。可他找不到安王府,只好等回宫了问问武姚安——起码她还算友好。武靖买了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漫无目的地散步,街上人不少,武靖一个走神就撞到了什么人。可武靖还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那人的随从就破口大骂:“小子,你没长眼吗?知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无事,这位小官人没事吧?”那人二十岁左右年纪,制止住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的随从,问道。
“你是谁?”
“小可姓许,名正恩,字晋廉。”那人微微垂首道,“旁边这位是我的仆从裴定,自幼伴我左右。一时激动,莫要怪罪。”
“令尊是不是许侍郎,本朝丞相的弟弟?”武靖记得在宫里听说过“许正恩”这个人。据说他的父亲是许世卿,字尉臣,任户部侍郎。许世卿的兄长许世铭,字尉杰,深得圣心,任丞相。这许家可算得上世代公卿,名门望族。
“是。”许正恩打量了一眼武靖,“看小官人定是有福之人呐,令尊在否?不知有没有兴趣到寒舍一叙?”
反正也没事干,武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家父准许我出来了。”去许府的路上,许正恩问起:“不知小官人贵姓?”“我姓李。”武靖脸不红心不跳地瞒道。路途不算近,他们从建德街拐到尚甫街,又走了一段华更街才到。许府再华丽再高大,也远远比不上皇宫。因此武靖并没像大多数初次进许府的平民百姓那般震惊,他面不改色地迈进门槛,这神态被许正恩看得全全的,许正恩一下子就看出来这小子绝对不是平民百姓。府里的仆人见了许正恩都弯腰行礼,等他们一行人走过后才继续忙手头的事。院里有个大约十一岁的男孩蹲在池边喂鱼,见了许正恩眉开眼笑:“哥哥,你可回来了!”
“这是舍弟,许正徽。”许正恩介绍道。许正徽不屑地看了一眼武靖——身上的淡紫色衣裳虽好,但和头上那块苍翠欲滴并且包得乱七八糟的粗绿布搭配起来,就丑得有点有天赋了。许正徽最爱绘画,且更偏爱有色彩的水墨画,因此很擅长配色,看这野小子的穿搭对他来说无异为一场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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