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两点多，我正躺在阴冷潮湿又散发出不知何种气味的居民区小巷里仰面朝天。
是哪个天才把地下室的出口修在二楼的？他怎么修上去的？为什么偏偏就是二楼？
若是三楼四楼，我就能反应过来，用个飞行术，再不济也能用风降低摔下去的速度。
可偏偏就是二楼。
我应该是骨折了。
落地的瞬间，身体的重量和盔甲的重量重叠在一起，让我的脚踝不堪重负了。
我咬着手指才没有大声喊出来，刚从黑市出来可不能张扬。
我应该赶紧治疗才对。
算了，路德已经从二楼飞下来了，让他救我吧。
“你没事吧？”路德把我的手从嘴里拿出来轻轻问道。
“脚......快帮我。”
“脚？脚怎么了？哪只脚？有伤口吗？”
顺带一提，肉受伤和骨头受伤是需要用不同的治疗法术的，否则起不到治疗的效果。
“我不知道，你帮我看看。”
“是这只脚吗？”
“啊！！啊！！啊！！！啊！！啊！！！！”
“看来是了。你忍着点疼，我帮你把靴子脱下来。”
一股撕裂感从我的脚踝传来。
“啊！！啊！！啊！！！啊！！啊！！！！”
“你忍着点，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你模拟战受伤也这么喊啊？”
别小瞧人啊！我参加模拟战几乎没受过伤的。
一个明亮的白色光球慢慢出现在了我的腿上。
“还行，没伤口。”我听到他这样说。
淡淡的金色光芒闪过，嘎吱嘎吱的感觉从我的脚传来，疼痛的感觉逐渐被穿透骨肉的温暖取代，血液流过的触感变得清晰......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
我活动了一下脚踝，不疼；站起来试试，不疼；走两步试试，不疼，看来确实好了。
“呼，多谢了。”我一边穿靴子一边对路德道谢。
由于盔甲的设计原因，想要穿上靴子还挺不容易的。不过对于有着十五年战斗经验的我来说也就是难了一点而已。
“嘿，你是怎么自己穿上靴子的？”
“很简单的，等我回去我教你。”
路德踢了我的脚腕两下，见我没有倒下，确信了我的脚没有问题。
“那我就先回去了。”
“对了，你怀里那个东西怎么处理？”
“祖父大人应该会很快派人来取。”
“直接送回海崖领吗？”
“当然，京城的家虽然也不小，但没地方摆这种东西。”
我们一并走出了阴暗的小巷，走上了居民区的大道，过了桥，回到北岸，在路口分开了。
半路上我还遇到了巡夜的卫兵。
我们双方都很紧张。
他们以为我是物色目标的匪徒，我以为他们是明火执仗抢劫的劫匪。
不过经过交谈，没两句就澄清了误会。
没想到这座城市还有卫兵啊，你们的工作做得可不怎么样哦。
不过嘛，从他们的角度讲，镇翎关比京城都大，人手又不太够，冒险者这类不安定分子还多，治安差一些似乎才是正常的。
在他们提醒我注意安全后我继续向东走去，在天亮之前就到达了红右手总部楼下。
先抬头看看有没有发光的窗户，若是有那大概率就是那，直接飞上去就好。
不过很可惜，并没有哪个房间有明显的亮光。
没关系，那就走上去一点一点找吧。
我尝试着推了推门。
我向手指注入魔力，用关节敲了敲门锁的位置。
咦？怎么没有反应？敲歪了吗？换个地方再试一次。
还是没有反应。
奇怪，这扇门上没有魔力流动，开锁法术为什么会不能用呢？
在黑暗中尝试了五六分钟，我找到了答案：这门没锁，一推就开。
我真想给自己一耳光，不过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
这大厅白天就够黑的，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掌心聚起一个微弱的光球，照着前面的路，防止我一脚踢翻些什么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我是圣骑士，大家听了我的解释后大概率会选择相信我不是小偷，但不被人发现永远是最优解。
我顺着记忆找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楼梯是木头做的，踩上去难免会发出声音。
这时候不用飞行术什么时候用呢？
沿着楼梯飞到二楼，往常紧闭的二楼大门大敞着，我挑开帘子飞了进去。
二楼楼梯口出来是一个“中厅”，就是比大厅小一号但是又没那么小的一个厅。
它的光照条件可比一楼好多了，至少月光能够照得进来。
二楼似乎没有岔路，只有一条幽深的走廊，里面隐约传来窸窣的声音，如果仔细看，似乎还有一点油灯的光亮。
我没有落地，直接朝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那个房间点了好几盏油灯，地面十分散乱。
各种物件堆在不同角落，两口箱子张着大嘴在墙边等人投喂。一个人影拎着油灯在其中穿梭，时不时从哪翻出一样东西扔进箱子里。
有那么一刻，她转向了我的方向，油灯映出了她的脸。
没错，我的猜测很准确，眼前这个人就是毕业考核时的队友，就是刚刚在黑市赚了我们二百金币的人：麦克斯。
我想要直接叫住她，但那样太没有新意了，不符合熟人见面的一般规律。
于是我趁她转过身去捡东西时飞到了箱子旁边，挑了一口大的坐了上去。
她过来了！走得很慢！不过目标是我旁边的箱子啊。
她弯腰把油灯轻轻放在了地上，僵住了。
怎么不动了？
正在我奇怪时，她就重新动了起来，举起油灯移到了我的脚边，然后慢慢上移。
我的目光也随着油灯运动。油灯的灯光在近距离很刺眼，尤其是在这么黑的地方。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脸上感觉到了油灯喷薄而出的热量。
“鹏博？”
“嗯~哼？”
“你怎么来了？”
听这语气怎么一点也不欢迎我啊？虽然确实本来就没多熟就是了。
脸上的温热感消失了，光线也不再刺眼，我睁开眼睛，发现她又继续去收拾东西了。
“我来看看是谁从我兜里掏走了二百金币。”
她直起腰来看着我。
“你是哪一个？”
“不说话那个。”
“哦，”她摸了摸下巴，“你想把钱要回去？”
“不不不，我单纯是猜到了是你所以过来看看。顺便问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是瓶子，”她又俯下身去工作，“有一个完好的我上交了，剩下的残破碎片他们不要，我就又重拼了一个出来。”
“废弃营地里挖出来的？”
“嗯。”
看来废弃营地旁边的红右手营地就是她的。我记得我们返程时在那个营地留下了不少东西，不管怎样，我先邀个功再说。
“希望我们留下的东西有帮到你们。”
“哦，多谢了，真的帮了我很大忙。”
明明她说的是感谢的话，但是丝毫听不出想要感谢的心情啊。
话说回来，似乎从最开始她对我来到这就不太感兴趣，说话也不冷不热，像是遭到了什么打击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会发现房间本身也很奇怪。麦克斯是毫无疑问的新人，按理说，不管是什么样的队伍，都没有老人去睡觉，留下新人大半夜逛黑市干杂活的传统，尤其是享有声誉的红右手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她的队友呢？
“我说，遇见什么坏事了吗？你看起来不像很好的样子。你队友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箱子里收拾东西。
“拜托，说说啦，自己憋着算怎么回事啊？你不说我可没法给你想办法。这就我们俩人，我也不会去告诉别人。”
她还是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过隐隐传来了啜泣的声音。
这可不妙啊。
深更半夜闯进女性房间，然后把女性弄哭，这要是进来个人......
“喂......喂，别，别哭啊，我不问了行了吧？不问了。你要是嫌那个瓶子卖便宜了我这还有钱，都给你！”
先不说别的了，赶紧安慰她让她别哭了要紧。
糟糕！我屁股似乎卡在箱子里了，站不起来。
该死的，我就不该穿盔甲出门。
我剧烈挣扎，想要从箱子里面挣脱出去，但箱子可没那么好说话，死死卡住就是不肯松口，大有一副“有本事你带着我一起走”的架势。
“他们都死了。”
她突然开口说出如此爆炸性的话，一瞬间甚至让我忘记了自己卡在箱子里这件事。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听到友方人员死亡的消息。
好吧，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我的队友，不过既然是麦克斯的队友，那至少是友方人员吧。
她没理会我的反应，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然后，我就听到了关于她的冒险的整个经历。
似乎到发现废弃营地时还很顺利，她也有小心那些毕业考核时曾见过的怪物。但他们还是被发现，追上了，最后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从她讲述的故事来看，她的队伍里就只有她一个前卫。该说不说，这队伍不出问题才有鬼呢。
讲过了她的故事——或者说事故之后，她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不少。
“那些怪物和我们那时碰到的长得很像，但并不是同一种，”她抽了抽鼻子，“这次遇到的怪物会让人......忘掉所有东西。”
“比如？”
“我忘了护盾术要如何释放。”
“你不是会无咏唱吗？”
“不管用，完全想不起来该怎么做。”
她不知从哪拉来一张小桌子，把油灯放在上面，然后坐在了桌子后面面对着我说：“最后连队友的名字都忘掉了，直到几天后才恢复回来。”
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么进入森林的危险性恐怕又要提升一个档次。
真让人担心啊。
“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我这样问她，“如果三队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你应该是队长了吧？”
“不，我要退出了。”
她的声音十分气馁。
“嗯？你害怕了？”
“没有，我只是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能把我妈一个人扔在家里......而且会长先生说了，在有足够实力前不会再派人深入了......不过要找更厉害的人很难，所以我打算先回家一趟，再看看能不能雇些实力够强的人，不过估计不太可能......”
是个不错的想法，也很符合实际，只是厉害到那种程度的人恐怕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找，就算找到也会很贵，二百金币真不一定能挺多久。
“所以......我猜我的冒险生涯就这样了，明天把东西打包送回家，然后坐火车回去。”
她用手捂住脸，想掩盖住梦想破碎的不甘的表情。
“或许......我有办法，还能省下不少钱。”
路德不是给我看过吗，那则文化部招人的文件，现在应该早就正式发布了才对，他还和我说过如果有合适的人，他不介意照单全收。
如果能把麦克斯拉拢过来，那......
“你要加入吗？就我们俩恐怕也是不够的。”
她误会我的意思了。
“不，也许你可以加入我们？如果我没记错，文化部正在招人，也许你应该去参加下考核？反正招人的地方在京城，你正好回家。”
“是个好主意......不过政府里面还有文化部吗？”
“那是另一个问题了，你来不来？”
她用手指摩擦着桌子，这代表她在思考。
“你的队伍都有谁？”
“我们毕业考核那几个人，前几年毕业考核拿到满分那队人，再加一个优秀的牧师和地理大学的科学家。”
“听起来就很强，不是吗？”我补充道。
她基本认同我的说法，不过对普诺莉颇有微词。
“为什么你们会让一个地理大学的人进来瞎胡闹？”
“哦，可别这么说，如果她去了魔法学院，一定是最优秀的老师之一。”
“好吧，既然你坚持这么说......”
“那么，快做决定吧，麦姐，要来吗？”
“我会去试试，不过只有分到和你们一起我才会接这份工作。”
好极了，这就算是游说成功了。
“接不接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往后靠了靠，试图找到一个更舒服的角度，“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黑色幽默啊。”
她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做出解释。
“今晚镇翎关罪恶的地下黑市的最大成交额是三个圣骑士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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