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哭了起来,泪水哗哗直流,先生看她这样,也红了眼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哭了,你会好起来的。”
大太太也紧紧抱住先生的腰身,说道:“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抱着对方了?十年?二十年?太久远了,我的记忆都模糊了。我就要死了,这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我梦到我们当初相识的时候,从相识到结婚,我们的婚姻一路畅通。但是婚后没几年,我们就形同陌路了。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哪怕现在我即将死去,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从亲密无间的夫妻一路走到陌生人。”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见一个爱一个,辜负了你。”先生哭泣着说道。
“这不怪你,我生不出孩子,张家不能无后,娶不娶二房、三房,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好希望我们有个孩子,那样或许我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有孩子陪伴,或许我就不会觉得这偌大的张府是个牢笼,它囚住了我的身体,困住了我一生,现在我要解脱了,它再也关不住我了。”大太太边咳边说,她的丫鬟此时已经醒来,哭着对大太太说,“夫人,你快躺下休息吧。”
大太太道:“我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相公,你有像爱潘玥那样爱过我吗?”
先生哽咽,没有回答。
大太太又追问:“告诉我实话。”
先生道:“对不起。”表达歉意许多时候代表着否定。
大太太苦笑一声,“在我临死之前,你都不愿意骗我一次。‘对不起’是我最讨厌的回答,我多希望你骗我一次,你永远对我实话实说,你甚至都懒得骗我。我嫉妒她,我恨你们,你答应要救我的,你答应要救我的,现在我要死了,现在我要死了。带着你的歉疚活下去吧,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哈哈...”凄惨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夫人闭上了双眼,双手也从先生的腰间耷拉下来,她死了。
“我食言了,我食言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先生痛哭起来,仍旧抱着大太太。猝不及防的生离死别总叫人不禁伤感,比事先预知的更加强烈。自打我来到府里,先生和大太太就没有好好说过话,大部分时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冷漠、不耐烦是他们日常相处之道,后来长期分开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但这只是趋于了淡漠,说明关系更加疏远了。先生对大太太或许没有了感情,但大太太的离世还是刺痛了他,他深感内疚,人就是如此矛盾,过往的情感埋藏在心底,可能会就此消融,也可能会伴随悲恸的泪水再次涌现。
先生为大太太举办了葬礼,战火纷飞的年代,没有亲朋来送大太太最后一程,她熟悉的人只有我们几个,哭的最伤心的是她的丫鬟,她们朝夕相伴数十年,感情最深,不是亲人,情逾亲人。
大太太的离世给了先生巨大的打击,一连月余,他都精神不振,大部分时间都在强颜欢笑。期间,先生带我们去了一趟津门的家里,亲自把大太太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张府的老人们,二太太和三太太都伤心地流下泪水,二太太更是抽泣道:“我们和她的结局会有不同吗?我们和她没有区别。”她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人回应她。
两封来自申城的电报将先生暂时拉出了悲伤的情绪中,一封电报来源于申城银行,内容是:“张董事长,蔡襄《自书诗帖》现质押到期,原主无力赎回,交由本行处置。若有意请尽快前来,价格面议。无意请忽略此函,见谅。”另一封电报则来自于江北银行的申城总行,言申城总行的总经理病重请辞,望另派总经理。
先生收到电报后立即赶回家中,收拾行礼,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便踏上了去往申城的火车。在路上,先生为夫人和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蔡襄。蔡襄,字君谟,襄,成也,谟,谋也,以谟应襄,是以字应名,意思是要想事成,必要谋划。君为饰字,配以饰谟,是说成功归功于君主庙谟。蔡襄是北宋著名书法家、文学家、官员,他还有一个在文人中十分少见的身份——茶学家,著有《茶录》一书。当然,在后世中,他最出名的身份要属书法家,他是“宋四家”之一,“苏黄米蔡”中的“蔡”就是指蔡襄,也有人按生卒年来说,此蔡非彼蔡,应是指“蔡京”,只因蔡京被称为“六贼之首”,后人便将他剔除出列,改为名声极佳,而且书法造诣极高的蔡襄。先生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后人杜撰的故事。蔡襄的书法深得颜真卿的精髓,并且楷书、行书均入化境,独有一番韵致,苏轼更是曾说蔡襄的书法是“本朝第一”,欧阳修也对蔡襄的书法极致推崇。
先生说了很多,我能记得的只剩下这些。火车轰鸣着前行,越来越接近申城,我们离蔡襄的《自书诗帖》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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