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怀有些好笑地收回手,他将伞倾斜了大半,将那个被雪糊了人罩了进来。
“谁欺负我们小公主了,看看,委屈的都要把自己淋成雪人了。”
临怀拖着长长的尾音,看了眼她头发和衣服上堆起的雪,又好笑地指了指她睫毛上已经凝结的冰晶。
知宁仰头瞪他,雪白眼睫下,一双浅金色的眼眸水汽匍匐,映着微光,但下一刻,这些光亮全部消失,她的瞳孔开始空洞起来。
“还在和陛下生气?”
临怀摸了摸她头发,声音放轻。
知宁扯着他衣袖,没有答话。
她不是一个喜欢任性的人,但有些事情,却是底线,半步都不容退让。
临怀严肃地看着她:“阿宁,这件事情你没错,陛下也没有错,真正错的是那些相互勾结,官官相护的权贵,当然,你可以凭性而为,可是别忘了,陛下在那个位子上,要考虑东西太多了,他是你的父亲,可他更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才不想见你。”知宁松开他的袖子,轻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我虽无心那个位子,可这么多年,在那个深宫里,该学的不该学的我都学会了。”
“弯弯绕绕,权衡利弊,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虽然父王已经尽力不让我们接触这些,可是在那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算计了。”
临怀静静地望着她,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
“但是阿怀,我始终觉得,在人命面前,一切的权衡,都只是杀人的帮凶。”
知宁抿紧唇,语气有些哀伤:“今年的冰灾来的突然,比往年提前了整整两个月。房子被砸的稀巴烂,地窖里储存的粮食大半被雪掩埋。父王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筹集了物资发出来救济,今年刚修葺完旧殿,国库本就空虚,这些几乎是半逼半抢才从那些权贵富商手中凑出来的。”
“可是这些东西一件都没有发到灾民手中,而是全部进了冰族那些贵族的口袋里。”
“那天你不在,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
“最后一批物资是我亲自押送的,从莫那河到居罗山,三千里的路程,几乎每行一步,都能看见冰族人的尸体。”
知宁闭上眼,往日惊骇的场景似乎又重现在眼前。
“他们中有饿死的,冻死的,也有的是被从天而降的冰锥刺穿头颅一命呜呼,但更多的,却是死于箭弩穿心。”
“阿宁。”临怀手按着她肩膀,眼神很心疼。
“你知道冰猎吗,这是冰族权贵间最流行的一项活动。”知宁拍了拍他的手,讽刺一笑:“他们驾着马匹,让数百名高阶术法师凝起一个巨大的结界阻挡冰锥和大雪,只为了给他们打造一个天然的猎场。然后他们会把那些受灾的群众赶进去,将生的肉类扔在地上让他们像牲畜一样去哄抢,而等欣赏够了灾民的丑态,他们就会开始自己的巡猎。”
“数百枚带着标记的箭矢齐发,谁捕的猎物最多便会成为这一场的猎主,赏黄金万两。”
“阿怀,多可笑啊,这么多的生命,并不是终结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而是葬送在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同族人手上,父王几番周转,费尽心思才筹集到的灾款,却是他们可以轻易给出去的一场比赛的赏金。”
“我赶到时,这场围猎已经进入了尾声,那片雪地完全被血染红,再也看不出一点曾经白澈干净的模样。”
“为首的那个冰族权贵是个比怪怪还小的男孩,可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冷,好似这周围的血腥狼藉,只不过是是打翻了一个杯子那样寻常。”
“他残酷的拉弓,对准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知宁说到这几度哽咽,她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喉间却不争气地泻出呜咽。
临怀为她撑着伞,眼眶也红了大片。
几个呼吸之后,知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她继续说,声音有些哑:“我不后悔当场杀了他,更不怕冰族的发难,可是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那么多条生命的消逝,却只是成为了那一点利益的谈资。”
“父王总跟我说等一等,朝中各部势力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哪怕他们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王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一些不痛不痒的敲打。我也知道这个等后面是什么,无非是两方谈拢,冰族割舍出一部分利益,往后收敛些,不再这么明目张胆,这件事就这样轻飘地揭过去了,至于死了的这些人,一纸诏书发出去,推给天灾,顺道再为自己美言两句,这件事就完美解决了。”
“朝廷不会动荡,王室也借机狠狠打击了一番各族权贵,抓住了他们很多把柄,会为后来的徐徐图之起大作用。”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多人的枉死,只是一场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这一番话后两人都沉默很久。
直到临怀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时她才发觉脸冻的有些僵。
他的眉眼细长而疏朗,眼里的光彩像润玉上一点微微的盈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阿宁,我都知道,你想要的,我都会陪着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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