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云间,乘孤舟而上,直抵云崖。

再未回头见山上的烟景空蒙。

也再未回山品那清风下的香雪梅花。

而那冢依旧在。

那冢上的二行字,也依旧在。

白发鹤生,驾鹤西去。

青衣女子随项小公子回了家中。

项小公子隔日便与族中议事要于最近的黄道吉日同那青衣女子成亲。

族中长辈自是不肯。

世家公子的婚事岂是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随手在山上撸一个回来便是可以成亲的,且不说对方家世荣冠如何,最不及也得查清楚姓甚名谁吧。

于是将他锁在了高塔之上,只待风波平息再将他放下来。

谁知人才被关上去两日,闻讯而来的青衣女子便飞身马上,纵马疾驰跃上了高楼,似蜻蜓点水般骑马停在了阁楼的窗外,等那项小公子听到动静后自己回头。

此时街道城头都站满了张望的人,人群都在惊呼此地似有天人驾临!

那人还骑着剽悍大马如履平地般飞驰到了天上!正停在项家高楼那,好像是在等着什么回应。

接着又是一阵惊呼!

那远远的一团由远及近,原是一青衣女子将一男子,哦,那好像是项家公子!将他带了下来,接着又是在街道一路狂奔,直到人群的目光再也看不见这二人一马的身影。

徒留一地被飞驰惊扰出的尘土,还在空中飞扬。

青衣女子这般张扬的劫人,却并未将他带出城去,而是听了项小公子的话,将他返送到了家中小院,等族中长辈自己找上门来要个交代。

等族中长辈到时,只见二人一个比一个气定神闲,优哉游哉,作诗品茗,好不快活。

于是长辈们被气得鼻青脸肿,硬生生喉中二两血倒灌入腹。

一番针尖相对后,族中长辈皆夺门而出,扬言再不管他。随他娶了那个来路不明如山野精怪的女子,一切后果自行承担。

于是,这二人就在这长辈甩手夺门之后,就着这现有的天地,关门三拜三扣成了亲。

没有红装裹身,亦无亲人相证。

没有礼节繁琐,亦无宾客喝彩。

隔日,项家公子生病了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人群纷纷议论那项家公子莫不是被昨日的天人吸了精气?

再隔日,那疑似被吸了精气的项小公子却又精神抖擞地坐着天人的马凭空出现在城中街头,还紧紧搂抱着天人的腰身,举止亲昵。

观及此,众人皆举目惊呼!项家人皆掩目哀叹。

那人却只是将头埋在女子颈窝内,高扬斥声到,叫什么叫,这是我媳妇!没见过世面!

那剽悍大马闻言眼神尽是鄙夷,想要回头瞪向那身上男子,却奈何身形构造,能力有限,只能将满腔幽怨化为一声昂扬地长嘶,一甩头后奔驰于街头,吓坏了一路民众。”

“会飞的马世间少有,可与浮黎神官的来苍相似?”司徒娓突然问道。

“不知。”项清河回道。

司徒娓说道,“你继续。”

“不久,二人便诞下一子。取名项清河。

便是我。

十六年后,我十六岁。

那是云崖旧历,前二百一十七年。

也是那年,我母,卒于云崖。

我奉柩归里,将其葬于云间。

墓下种梅数十株,有鹤宿焉。

冢身宏大,陪葬若干,竖有一碑,碑上有二行小字,字曰:青衣鹤生,驾鹤西去。

从此,两冢并立,梅花香雪尽归来。

她又可以再听一听故乡的鹤鸣,再见一见枝头的梅花。

让香萦绕于山头,让雪堆积于坟头。

从此后,我再未见过她。”

风吹过,像是带走了呢喃。项清河说完就没再开口,司徒娓

皱着眉头,“你之后再未到坟前祭拜?”

项清河答道,“后来我被我父亲打伤,被囚困在他处,无法前去。”

司徒娓疑惑,“他为何要打你?”

项清河答道,“不知。”

“或许。”司徒娓试探开口,“你的母亲,会不会没有死?”

“何意?”项清河问道。

“瞎猜的,这便是做官的妙处,想的会多些。”

“所以你今天到这儿听故事,到底是要做什么?”

司徒娓笑道,“听你这话,倒是像是我要做坏事一样。”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来这确实是要做件坏事。我要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

“我们先假设一个场景。”

“你说?”

“你知道我的目的。”

“嗯?”

“你要强行闯出空境,于是我来阻止你。”

“我为何要出境?”

“你欲前往你母葬身之地云间查清异样。”

“出了何事?”

“云崖国圣宫传信来说是发生巨大山崩,能量可撼动天地。”

“可母亲已逝去多年,山崩自有帝王管辖,我一神宫囚徒之身,有心无力。”

“那是她没死呢?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假设。”

“那自然颇为不安,但实际上,你看我现在,其实很平静。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

“不重要。”

“如果这个不重要,那另外一件事,如果你不来,我是无法得知这个消息的。换句话,你为何故意要让我得知这个消息?这个也不重要?”

“我只是不安,并非故意,你可以理解为我过于忧虑。”

“不安什么?”

“浮黎大神官令我代掌神官令,所以我事事皆如惊弓之鸟,将危险的种子扼杀在摇篮里,是我的本分。”

“你来找我是你个人的意愿?

“我们等会儿就会去见云中君。”

项清河更是不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而且,浮黎大神官掌管着东处八百万里山河,该知道神官令有多重要?他为何要将神官令交到你手中?”

“诶,只是代理哈,代理的意思是代为管理,别误会。”

“据我所知,云中君执掌神宫近万年,厉山老人蠢蠢欲动想重掌大印,他让你在这时拔出头来,个中意思不言而喻,为何还由着他?等等,你这时来找我,是为从中做点文章?还是有别的所求?”项清河问道。

他回想起他们初见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个小小个的愣头青,守着那张不大的金鸟池,和那人吃着瓜,如今一路高升,竟都开始代掌神官令了,“你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见他答应,司徒娓如泄气般一屁股在土墩子上坐下,全然没了刚刚锋尖对麦芒的样子,随手从旁边摘下一朵娇艳的黄色的小花,含口将它咬下。

这花还是多年前她亲手在这空旷无边的荒地种下,精心培植后倒是长的挺好,她咀嚼后察觉十分苦涩,但她还是吞了下去,“这花还是不如金鸟池瓜地里的好吃,下次一定要请你尝尝。”

说完又继续道,“阿河,外人都说你忠义,可忠义会引来祸事,我们之间也不存在忠义,只是些淡薄的交情,你可以拒绝。”

不等项清河开口,她又说道,“当然,你也听出来了,我这是在裹挟你,嗯,道义裹挟。”

项清河笑道,“嗯,知道。”

然后继续道,“我们初见时,我戴着锁链路过云台,远远就看见过你,你当时蹲在金鸟池旁吃瓜,见了我,走上前来,没有好奇,也没有厌恶,像是我们之间认识了好久,说要请我吃瓜,等我被关起来后,就吃不着了。”

“我当时心想,这小姑娘,可真好。”

“就这么一面,就真好了?”

“嗯,真好。”

“后来,不知道你是怎么到了这轮值,你来找我闲聊,再后来,偷偷松了我的锁链,这锁链有天地之威,我想象不出来当年在金鸟池边蹲着吃西瓜的小姑娘,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做成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感谢你,但我承了你的情。”

“在你假设的场景里,我的母亲没死,是有可能的。多年以前,我在外游历,曾遇到千年老人黄道姑,她告诉我,她是我母亲的徒弟,她还告诉我,如云间之地后发生山崩异象,便一定要前去,那里或有我母亲生还的秘密,而现在,我体感不安,或许是那个时机到了。”

“这是真的?”

“你需要的时候,它就是真的。”

司徒娓仰头,视线像是想要透过云层,目睹那浩瀚的双目,一如当年在金鸟池边在他眼里惊鸿一瞥的清澈,“当年君上以你人身幻成鲲鹏,囚于空境。我需要以你八成精血尽数灌入神宫基石。”

“好。”

“你不问为什么?”

“就当还你了。”

“你可能会没命。”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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