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正待支开众师兄弟,门口却一阵喧哗,一个呻吟不已的孕妇被抬了进来,有人一迭声唤着周医士。银屏赶忙上前安顿,周医士却久久没有出来,只有周恒出来照应。师兄妹俩给孕妇诊脉处置,银屏忙得满头大汗。周恒判断胎儿还要几个时辰才可以娩出,于是交代病患家属小心陪护,自去准备一应事宜。银屏擦了把汗水,却对上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秦山给她端了杯茶过来:“来,喝口水。”看着她喝完,这才开口:“屏儿,你是否去看看陈叔叔,我怎么觉得他不太寻常。”银屏这才想起师父也一直没有出现,这么久了,父亲和师父能去谈什么事情?
她急匆匆来到后院,却见父亲和师父坐在院中。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脸色都甚是不好。见她进来,两人抬起头来,表情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她自幼跟在他们身边,自然知道情况非同寻常,未及开口,却见石桌上还放了一卷未及收起的白布。银屏扫视二人:“师父,这是谁受伤了?”陈逸抢先开口:“没什么,今日不小心受了点小伤,你师父帮我处置了下。”银屏过来拉父亲的衣袖:“给我看看。”陈逸轻轻推开女儿的手:“好啦,我说没事就没事。”他站起身来:“待我们出去看看怀玉。今日若你无事,我们早点回家。”
银屏来到前院,秦山正在前院帮周恒照应孕妇家人,她无意中一回头,见父亲也在默默注视着秦山,那眼神甚是异样。她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匆匆走进院来,扫视了院里这一派乱哄哄的景象有点愣怔,见陈逸站在一旁,似是还有空理会他,便施礼问道:“老丈,您可知道秦怀玉秦校尉在何处?我一路打听,问到他在这医馆里。”陈逸扬声唤道:“怀玉!”
秦山看了一眼来人服色,便知道来自都昌军府,不由得一怔。他抱拳一礼:“郎君找在下何事?”那军士掏出一封书信来:“军府让我捎来给您的书信,从长安来的。”秦山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到熟悉的笔体便是一惊,继续读下去,脸色越发凝重。那军士站着没动,待秦山读完,问道:“我们长官问校尉可有回信?明日便有人可顺路捎回长安。”秦山心乱如麻,犹豫一下,实在觉得此时无法落笔,便对那军士拱拱手:“请郎君帮我捎个口信回去给侯将军,我近日便返回长安。”
几人返回陈宅,已是日头西沉。秦山忙活了差不多一天,自是饥饿,不多时便把阿燕端上来的汤饼一扫而光。陈逸却恹恹地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吩咐阿燕上酒。银屏嗔怪道:“阿爷,你这可是奇了。”陈逸没有说话,一连自斟自饮了三杯,与平时的克制镇静甚是不同。见父亲还要继续倒酒,银屏上前拉住父亲的衣袖,欲夺过酒壶来,力道稍微大一点,便听陈逸“啊”地叫出声来。银屏狐疑地看了父亲几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上前把父亲衣袖撸了起来。果然如她所料,父亲手臂上缠着白布,还渗出一点血迹来。银屏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还说是点小伤?”陈逸笑笑:“不要紧,又要不了命。”旁观了许久的秦山想化解一下这尴尬:“屏儿,你放心,陈叔叔又不会是遇到了刺客。”话音刚落,秦山看到陈逸的笑容全都消失。
陈逸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秦山诧异道:“怎么,陈叔叔,这还是真的?”陈逸没说话,算是默认。银屏又气又怕,仔细端详那包扎过的伤口,又不敢贸然打开:“阿爷,没有伤到筋脉吧?”陈逸说:“没有,你师父仔细看过了。”秦山问:“这究竟为什么?”陈逸苦笑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肯和解的旧东宫的人。这种事,明里暗里不少,只不过毕竟是老了,这一次吃了点亏。”银屏问:“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陈逸嗤笑:“傻丫头!你阿爷虽无能,护你周全的本事总得有。”秦山默然一晌,突然鼓起了勇气:“您回长安吧。我可以保护你们!”陈逸看着他,忽然大笑,笑得有几分失态,笑得差点把酒杯摔在地上,笑得让女儿都觉得有点骇然。
“怀玉,你以为你保护得了谁啊?”陈逸抹了抹眼角,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就连你父亲.....想当年登楼破栅,大破王世充,勇武盖世,他又做得了什么?太上皇是那么看重他,你年纪尚幼,便想封你千牛卫的官职。你父亲重情重义,可是太上皇的儿子们自相残杀的时候,你父亲即使感念太上皇的恩情,他又能如何?他也只能守着秦王府,尽力让自己双手不沾血罢了!”秦山震惊,然而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陈逸话说得不多,却字字诛心,父亲的病,未尝不是心病。陈逸苦笑一下:“人就是蝼蚁啊!身不由己!”他颤抖着手,去拿一旁的酒壶,手却哆哆嗦嗦,秦山不由自主拿起来替他满上。
陈逸灌下一口,平静了些。他对女儿说:“去把我书房里那个匣子拿过来。”银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默默起身,片刻后捧了匣子过来。陈逸小心地从盒子底下取出一个绸布包裹,打开来是一枚金簪。银屏诧异,不由得取过来翻来覆去仔细打量:“这金簪如何与杨娘娘送我那支一模一样?“陈逸敛容转向秦山:“这段时间,我一直没给你答复。女儿是我好不容易养大的,虽说我老头子粗鄙不堪,你可小看不得她。”他顿了顿,“小子,你给我听好。论家世,她也配得起你,贱内出身弘农杨氏,屏儿实则也是杨氏血脉。”银屏呆住:“怪不得,见到杨娘娘是那么亲切,有时想,娘亲若是还活着,也就是如此吧。”陈逸的身子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语气却很温和:“你若是把她当做娘亲也好,算是有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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