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这才看清楚这孩子不复往日天真烂漫的样子,一脸愁苦。她轻声问:“我听你还弹得不错啊。”称心苦笑着伸出手给她看:“师父总说我奏得不好。看我的手,今日就快要被打肿了。”银屏看了看,心疼地帮他吹了吹:“一会儿去给你敷点药。”称心摇头:“没事的,这点小伤早就习惯了。陈娘子你先回去歇息吧,我今晚得练熟了才成。”银屏坐在他旁边:“无妨,我这会还不睡。来,弹给我听听。”称心又弹了一遍,银屏微微一笑:“刚才听你弹得大体是不错的,就是有几个地方手法还不对。”她拿过琴来,示范给他看。称心眼睛一亮:“这样啊!”他一一重复了下,兴奋地抬头看着她:“姐姐,你看这样对了么?”银屏惊奇这少年极高的悟性,微笑道:“这就对了。赶紧回去歇息吧!”称心高兴地说:“想不到你还是个高手。我还要再练几遍才是,姐姐你稍等我一会儿。”银屏耐心地等他练完,赞许地点点头,这才站起身来:“随我来吧!把手上的伤给你敷一下。”
称心看着她熟练地给自己的手掌涂抹药酒,眼睛里居然有点湿润。他突然开口:“姐姐,你前日去见杨娘娘了吧?”银屏一怔,装药酒的瓶子差点脱手。“抱歉没告诉你,这件事其实是我干的。”“你说什么?”银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称心把手肘支在石桌上:“没错,是我。其实我和杨娘娘的庶女很熟悉。杨娘娘也很留意你,我回去和她说了遇到你的事之后,她让我设法把你带去掖庭见一面。”银屏吃惊不小:“为什么?”称心却不解释,只是说:“姐姐,你医术这么好,不会看不出杨娘娘有孕吧?”银屏更加震惊,自己把他当做孩子看,原来他并不简单。称心背起琴,笑了笑:“陈娘子,送送我吧,山路太黑。”银屏满肚子疑问,却说不出话来。走出尚药局院门口,却听称心附在她耳边说:“姐姐,其实,杨娘娘腹中孩子的父亲,是陛下。”说完,他蹦蹦跳跳地踏上山路,消失在夜幕中,留下她在黑暗中一脸错愕。
这下她更加不安。无事时,只是闷闷地在屋里独坐。这次来九成也十分匆忙,没有机会告知秦山最近遇到的事情,秦山也没有来找过她,也不知道他到底何时来轮值。眼看又是一个月过去,这日黄昏,她掩上书卷,站起身来,却听得屋外一片笑闹声。她走出屋外,看到阿篱和几个尚药局的小宫婢们在院内树根下,墙角处在寻找着什么。银屏不由得扬声问:“阿篱,你们在做什么呢?”“陈娘子,我们在捉蜘蛛啊!”“捉蜘蛛作什么?”“今儿七月七啊,晚间乞巧用。我一会还要去找她们要几根七孔金钿针呢。”银屏这才反应过来,心说自己真是紧张得连日子都过糊涂了。她抬眼望了望,天边一片美丽的火烧云。她正在看着,有内侍奉命来传她去皇后宫中。她只好和阿篱说声:“萧娘子回来,就告诉她我去娘娘那里了。”
她跟着内侍后面走向内宫,一路上都是落霞满天的好景致。到得皇后宫中,天已经快黑了,宫女们开始点上灯烛。皇后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面色稍显苍白,灯光映照下,银屏看到她眉间两道浅浅的竖纹。她掩住口,咳嗽了两声,这才笑道:“陈娘子,想来你在宫中也觉得烦闷,今日特意叫你来和我的女官们一起乞巧玩耍。”银屏看到皇后院中宫人们正忙着陈列瓜果供品,谢阿监指挥着小宫婢们摆放乞巧用的针线等物。皇后也来到院中,吃力地扶着腰坐下,笑着看宫女们忙碌。银屏接过一个宫女递来的七孔金针,正拈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却听皇后唤她:“如何?穿一穿试试?”银屏答应一声,接过谢阿监递来的五彩丝线。她凑近廊檐下的灯烛,专注地穿了起来。片刻,她就穿完,谢阿监呈给皇后看。“陈娘子,如此灵巧,平日女红应当做得不错。”银屏惭愧地回答:“回禀娘娘,我的女红生疏得很,穿针却一向快,因为银针拿习惯了。”皇后笑着唤身边的谢阿监:“拿一根丝线来,我也试试。”谢阿监说:“娘娘,这个太费眼神。”“就知道你又不许。就穿一根。”皇后饶有兴味地拿过金针和丝线,低头穿了起来。
银屏看着皇后娴雅地摆弄针线,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该抽空做点女红?她霎时间走了神,不知道秦山会不会去吐谷浑?是不是应该做个香囊给他?她不自觉地看了看谢阿监手里的五彩丝线,却听到皇后“哎哟”了一声。声音虽不大,银屏心里蓦地一紧。皇后放下针线,手放在腹上。谢阿监有点慌乱:“娘娘!”四周宫人也都聚了拢来,七嘴八舌地问:“娘娘,您感觉如何?”“娘娘,回屋里去吧。”银屏紧张地看着皇后脸色,若只是胎动早产,那还好办。若是皇后的气疾也同时发作,就是师父预料的最坏情况。宫女们把皇后扶进内室,躺在榻上。银屏问道:“娘娘,可是胎动频繁?是否让臣女为您切一切脉?”皇后虚弱地答道:“看样子孩子要出来了。”谢阿监检视了一番,尚未破水和见红。银屏看着皇后没有血色的脸:“您是否觉得胸闷气喘?”皇后答道:“有点。”银屏喘了口气,对谢阿监说:“谢阿监,请让我替娘娘把个脉。看这光景,得赶紧召刘奉御他们前来才是。”谢阿监煞白着脸,声音有点发尖:“不用你来提醒我!把脉,你行么?”银屏心里叹气,若不是这几个月来稍微适应了谢阿监的行事风格,自己简直无法理解这等从来不会好好说话的人物。她平静地说:“自然我技艺不精。我只是想,可以在刘奉御他们来之前应个急。”谢阿监瞥了一眼皇后的脸,压低声音说:“那好吧,容你给娘娘切个脉。可要仔细啊,不然,便是死罪!”银屏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小心地挪过皇后的手腕,搭上自己的手指。谢阿监叫人去传尚药局奉御,把众人支使得团团转,银屏只是凝神听脉。看来师父的担心果然成了现实,她尽力不让自己的忧色露出来。
这当儿,皇后的咳喘越来越厉害,谢阿监急道:“你不是会用针,赶紧动手吧。”银屏却答非所问:“伺候娘娘的医女可在?”谢阿监高声唤道:“玉奴过来!”银屏抬眼一看,过来的是一个从未交谈过的宫人。这医女年纪和青宁相仿,此时被谢阿监叫过来,竟是脚步踉跄浑身发软。谢阿监斥道:“没用的东西!”大概是平时就惧怕谢阿监,听了这话,玉奴竟然浑身抖索起来。银屏叹了口气:“罢了。谢阿监,请帮我扶娘娘坐起。此时用针,怕娘娘受不了。”她让皇后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给皇后按揉着颈后和背上的穴位。眼光瞥见皇后的手正像要伸出抓住什么东西,她忙空出一只手递了过去,皇后马上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觉察到皇后的手微微颤抖,银屏一边继续动作,一边温言说道:“娘娘,您别紧张,您吉人天相,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的。”她用眼色示意谢阿监过来握住皇后的手,自己则继续给皇后按揉腿上的穴位。片刻后,看到皇后慢慢平静下来。银屏这才抹了一把鬓边汗水,抬头发现青宁带着几位稳婆已经来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谢阿监出去答话。银屏耳力敏锐,马上分辨出了师父和刘奉御的声音,心中稍宽。这一松弛,顿时差点瘫坐地上,刚才她是太紧张了。幸亏师父提早和她计议过,今日才不那么慌乱。
谢阿监再进来时,对她说:“出去一下,奉御他们要向你问问情况。”银屏答应一声起身走出,却听得谢阿监又加上一句:“说完速速回来。”她和几位御医说明情况,再进来时稳婆和宫人们已经忙得团团转,原来是已经见红。皇后不是生产头胎,但身体虚弱,时有咳喘,御医们守在外面不敢离开,银屏便不时被唤出唤进。她来时天刚擦黑,忙到此时已近深夜。刚准备出外间去取皇后汤药,冷不防有人过来一把捉住她手臂:“皇后如何了?”银屏吓了一大跳,被这一拽弄得头一晕差点跌倒。定睛一看,却对上天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想必是从御书房匆匆赶来。银屏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恰巧青宁也出来了,在旁边答话:“陛下,请您稍待,娘娘目前尚好。”银屏一直守在旁边,被支使得团团转。到半夜时,正要端着一盆血水出去,突然听到一声娇嫩的啼哭。她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水盆落下。听哭声略显尖细,她暗想难道是女孩?果然片刻后,听得稳婆报喜:“恭喜娘娘,是个标致的小公主!”一干人顿时又忙乱起来。脐带裹好,胞衣落下,清洗完毕。谢阿监抱出小公主给皇帝看,银屏再次给皇后轻柔地按摩了一番。又有人唤她出去,周医士他们还在外间候着。周医士问:“娘娘咳喘可曾再犯?”银屏回答:“平复很多了。”周医士长出一口气:“小心看着,别大意,防范产后血崩。”天子看过小公主,又想看皇后,被御医们和谢阿监硬是拦住了。李世民回去歇息,他们一直守到天亮。银屏差点迈不开步,在宫门前倚着柱子就势坐了下来,这才看到自己衣裙上沾染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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