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自然是从那深山中乘木筏逃出生天的王腾和曾清水,而他们此番的狼狈,正是如王腾所说,因为木筏没绑结实,又因为操作不当,在途中经过几次碰撞后,最后在河中散架了。
还好,一波三折下来,二人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也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从远处收回视线,王腾略感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曾清水道:“突然叹什么气。”
王腾扭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随口说道:“你看,我这么久没穿衣服,脸上和身上都晒黑了很多,不复当初俊美的样子了...虽然你跟我也差不多。”
前世带来的跟女人说话随意的习惯,他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只是放在心里没说的却是:
“我们分别的时候也到了。”
他的目的地并不在龙泽府,而在永安州最南边的武威府,据说那里民风彪悍,尚武成风,不管有钱没钱的,都会练上几手拳脚,而且地处边陲,是真正的混乱之地,正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曾清水自然想不到王腾心中的真正想法,佯怒地扭头看起路边风景,不再理会他,心里却觉得有趣。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开始觉得听他说那些口无遮拦的话虽然有时真的气人,但更多时候却觉得蛮有意思,还给人真诚的感觉。
至少不像以往身边那些总是在她面前表现的彬彬有礼的师兄们或是公子们,说话总是千篇一律,让人听了这句,常常就能猜到下句。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而是一个家世落魄的寒门子弟。
而这才是让曾清水最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度因此怀疑王腾总说自己笨的像猪一样,不是在骂人,只是在讲实话。
毕竟一个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仅仅凭祖上传下来的秘籍,就能在不到二十岁年纪,和自己一样达到七品境界,那确实是有足以睥睨天下武者的习武资质。
“或许在他眼里,谁都是猪一样也说不定,而我应该还算是聪明的?”
曾清水忍不住翘了下嘴角,心中莫名一乐,但又马上叹了口气。
只因王腾低微的出身,也成了她最近一個大大的烦恼,让她一时无法大胆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其中却不是她对寒门子弟抱有任何轻视和偏见,而是若他们早早出双入对,恐怕王腾会一下成为那些对她有意的师兄们和公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人有不少,而且身世大都和她大差不差,甚至有的出身比她还要显赫的门阀。
曾清水是有足够理智的,心里十分清楚在王腾还没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自己的任何亲密举动,若是落入有心人眼里,带给他的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这一路走来,她都在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好在,她前些天已经在无意间替王腾想到了一条很好的出路,那就是举荐他去给自己那平日最喜欢钓鱼的祖父当鱼童。
鱼童当然只是开端,她相信凭借王腾那让她觉得非常离谱的钓鱼技巧和能说会道的性子,肯定能很快获得祖父的青眼,到时候他的资质自然也不会被埋没。
若是有了家里的资源相助,她都无法想象,他的成长速度会快到什么样的地步。
“再然后......”
念及此处,曾清水感觉自己的耳朵又有点发烫,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王腾突然好奇问道:“你突然叹什么气,摇什么头?”
曾清水先是心头一紧,然后镇定自若地又摇了摇头,“想着往后行事,不能像这次这样冒失了,若是出发前和师父或是家里打个招呼,李姨和陈镖头他们也不会......”
她原本只是不想让王腾看破自己羞人的想法,但说着说着,话到最后,心情却真的有些低落起来,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下去。
“确实如此。”
见曾清水心情不好,王腾只深以为然的点头应了一声。
曾清水的家世显赫非常,祖父乃是龙泽郡一府之主,手中的权柄,就相当于前世唐末坐拥数镇的节度使,手下精兵强将无数。
除此之外,剑魄宗当代的掌座也是她家的亲戚,就连活动在南安府一带的顺风镖局背后,都有其家族经营的影子,正是因此陈旭才会为了保下她效死力。
所以,如果她提前和长辈知会一声,路上有高手护持的情况下,还真没人能动的了她。
只是她一来是觉得自己习武有成,所以想亲自闯荡江湖看看,二者是想在家中祖母寿辰时,突然出现,来个惊喜,所以便只带了个贴身护卫,便莽撞离开了宗门,才有这番危险际遇。
“当然,若是不莽撞,大概也遇不到我。”
王腾暗暗想到这点时,心中却没感觉几分高兴。
因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更长久的相处而变得更亲密,确切的说,大概是自己和对方互相表明家世之后,他就感觉曾清水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不过,他除了慢慢放下了心中原本不断滋长的旖念,其实倒也没往心里去。
这个世界的人思维保守,有门户之见,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他和曾清水的身世差距,实在悬殊,说句难听点的,简直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只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许多心事无人可说,无人能说,放在心里独自承受,就难免会生出郁气,这也是他惆怅叹息的真正原因。
却不止是为就在身侧但马上就要和自己渐行渐远的女子,而是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默默走了一段路,前方不远的官道尽头,就是万年县北城门。
万年县城中的格局和北边的灵州大有不同,有内外城之分,内城住的是达官显贵,外城住的是平头百姓。
王腾之前在官道上远远望到的原是距离更远的内城城墙,等到了近处才又看见一道表面破败,大约四米多高,由泥土夯筑而成的土墙,包围的范围倒是一眼看不到头。
当下十月中旬已是秋季,这会儿辰时前后,天上的太阳还不太晒人,不算太高的城头上只有两个做兵卒打扮,满头灰发的大爷正一边抽着旱烟,一边闲谈。
烟叶是永安南地的特产,王腾之前开酒楼的时候,就偶然听来往的客商提到过。
这会看他们一脸享受的模样,他一方面突然也想弄点尝尝,想看看这个世界的烟草和前世的味道有没有什么不同?
另一方面他心里不禁有些怀疑,就靠这两个那些跟前世保安大爷一个年纪的兵卒,还有这道他现在一跳就能直接跳过去的城墙,真有势力大的山匪来打秋风,还不是来去自如?
而当走到城门口附近,王腾目光扫过,才知道其中另有门道。
只见城门向内敞开,门口一侧摆着一个破旧方桌,只摆着个铁盆,桌后坐着一个壮硕男子,而他身边则站着三五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每当有人要进城,他们便上前收取过路费。
这些人看做派,肯定是附近某个帮派的成员,想必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负责城周的安保。
稍稍仔细一听,他们说的虽然是永安方言,但慢慢听也能听懂一点点,只是过路费多少好像并不固定,而是见人下菜碟,收钱的态度也十分恶劣。
“银票都泡水了,我身上现在的就剩十多两碎银,但也不算少了,不知道待会交钱会不会出现那种,他们见财起意,我一拳一个全部打成肉饼,然后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最后整个帮派莫名其妙都在我一双铁拳下灰飞烟灭。”
见他们做派不像好人,王腾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本能在脑海中构思着画面,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容。
恰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上前来,骂骂咧咧道:
“臭乞丐,你傻笑什么呢,还不快点拿钱,我也不为难你们...两个人就五文吧,进了城肯定饿不着,说不定还能讨到肉吃,肯定不亏。”说着,把手伸到面前。
“嘻。”
一旁的曾清水一时没忍住很没形象的笑出声来,马上反应过来,捂住了嘴,肩膀却还在止不住颤抖。
王腾平复笑容,但其实感觉很懵。
现实不是小说,哪哪都讲一种语言,大晋的官话往往都是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用,至于其他场所,当地人都是用方言交流,这也是本地人格外排斥外乡人的一大原因。
毕竟搭不上话,谁知道你是好坏。
因此此刻那少年语速很快的讲了一堆,王腾初来乍到的情况下,也只从中听勉强听懂“臭乞丐”和“五文”这两个词,而且这两个词大概就跟“哈哈”没差,不管用什么话说,都是这调调。
王腾扭头看了看曾清水,想让她翻译一下,但她光顾着笑,就是不说。
却见那青年突然摆了摆手,满脸不耐烦道:“哎,算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都给我滚进去吧。”
说话间,他已经自顾转身走向门下,从腰带夹缝里掏了两文钱出来,丢进盆里,低声朝桌后的壮汉解释道,“表哥,这两个人好像...这里都不太好,就算我的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曾清水呆了一下,也不笑了。
“脾气很差,但人还怪好的。”
王腾从头到尾都没听懂多少词,但见少年自掏腰包,自然明白了一切。
不过出于财不外露的考虑,他只是抱拳朝对方拱了拱手,表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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