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恭喜你,钟先生,生的是男孩。”只见妇产科出来一名护士抱着个婴儿。新爸爸还没开口道谢。护士说,赶快去妇产科前台给孩子办理出生证明。十几分钟后,男士手持出生证明来到产房,刚刚生产完的妻子已经缝好下体。“小胖子,咋样,还能活不?”亮亮孩子的出生证明,妻子看见孩子的姓名后面的横线上的“钟秦一”便知道,她这次生下的是男孩,如她所愿,如她所念,钟秦一生。孩子妈妈姓秦,这是她第二次生孩子,这是她第二个儿子,旁边称呼她‘小胖子’的男士是他的二婚老公。
妻子有些虚弱,闭上了眼睛,等护士过来给自己压肚子,排恶露。大儿子今年九岁了,9年了,那是2016年,也是生产高峰期的一年,那年她30虚岁,29周岁,第一次生孩子,在老家一个破小公立医院生下的大儿子,她死也记得,那次的顺产,毫无任何辅助技术的顺产,她是有多疼,她每一个宫缩来临的难关,都是靠咬紧一块手帕挺过来的,她永远都记得那19个小时是有多么的漫长,那一个等十指全开的夜是怎么从天黑到天亮的。她是凌晨十二点,肚子开始发动的,那时候的疼痛指数最轻的宫缩,她已经觉得很痛了。去了医院,她的亲妈陪她住院的,因为她没有婆婆,不喑世事,不懂婚姻的她,在30岁之前,草草的交了婚姻的试卷。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无形的被家里人催婚很多次了,因为在这之前,她大学毕业了,虽然周围的人什么话都没说,从小懂事听话的她就知道,自己下一步是要找一个男人结婚生子了。那时候的她,那时候她的全家,给到她的无声指令,就是,女孩子30岁之前,一定要找个婆家,不论你找谁,他们关心的重点是,你嫁出去了,然后他们才会放心。好像女孩子只有嫁人了,才是浮萍有了根,女孩子的根一定要扎到另一个男人的家,女孩子的根是不能扎到父母的那个家里的,父母的那个家并不是属于女孩子的。
才头几个小时,一指都还没开,女孩已经痛的哇哇大叫了。值夜班的护士,站在门口对着惨叫的女孩子说,“小妹,这才哪到哪,你就叫成这个样子,后面还有的疼的,你还是留点力气吧。”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名值夜班的护士的劝告是多么的真诚,当时的那名护士一定是有过生产经验的。后来的她才理解那位值夜班的护士的那些话的意思。那时候她的前夫人在上海上班,她自己提前回老家待产,提出回来待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没有婆婆,他的家里掌托人:大姑姐和他爸爸,提议说让她回家生产,便于家里人照顾她。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家里人所谓的照顾,就是她坐月子的时候,他爸爸和大姑姐都是正常上班的,她自己妈妈照顾了一个月子,出月子第30天的早上,那是个刚刚雨后放晴的晴天,一大早醒来,妈妈坐起来,对她说,这么大晴天,我要出去卖菜了,她妈妈的工作是菜贩子。女孩深知,妈妈是留不住,也靠不住的,她不想听到妈妈埋怨的话,所以没等妈妈说第二句话,女孩子就说,那你卖菜去吧,我反正迟早是要一个人带孩子的。
回到住进待产病房的那一个夜晚,她不记得那时候睡在自己旁边的妈妈在干嘛了,她只知道护士说了那句善意的提醒的话之后,她开始试着压制自己的声音。黑暗中,她摸到了口袋里的一个擦汗手帕,大儿子的生日是8月23日,所以那天是8月22日,盛夏,产妇会一直流汗,她便随身携带了一块手帕。找到了救命稻草的她,每一阵宫缩来临之际,她咬紧手帕,一秒一秒的循环挺过。那个夜,真的好难天亮啊,宫缩痛了好像好几个世纪都过去了,她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天,还没有一点要亮的迹象。再后来,她不知道痛了多久,天终于亮了,产房来了医生,用手指测了测女孩的下体,她永远都记得,痛了一夜的结果,只换来了“才开两指”的评分。于是她又接着痛,白天了,她痛的时候,她的病房里没有一个人,妈妈回家了,她忙着回家做鲫鱼汤,做猪肚汤,还有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全程一口水都没喝,更别说吃东西了,因为她知道此刻的肚子不好惹,不敢惹。在白天躺在产房期间,痛的死去活来的期间,她记得她的手机没电了,眼镜,还有出门前带的信用卡,身份证之类的东西都掉到床底下去了,大姑姐进来过一次,给痛的要死的她去办生产手续,她捡走了床底的卡,痛的不堪的女孩告诉大姑姐信用卡的支付密码六位数字。后来的她回想那一幕,在死亡路上的她,给他姓张的一家生孩子,那时候的她还拿自己的卡去付生孩子住院的钱。那时候她就应该聊到自己嫁的婆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可那时候的她,没有力气想到除了如何挺过这一阵又一阵的痛以外的任何一层其他事情。然后她又从早上痛到中午,中午痛到下午,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她记得前夫姗姗来迟的前夫站在自己的床前,没说出一句减轻她宫缩痛的话,准确的说,他应该是一句话都没说。那时候的她应该是没有力气,想到自己嫁的是一个多么差劲的、不善言辞的,没有情商的、木讷的老实人吧。女孩继续着宫缩痛,四点以后的样子,医生估计也没有耐心再等她开到十指的速度了。她也不记得,那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开到十指。医生说,推到产房吧。她忘记了是怎么到产房的。到产房,她还是生不出来,中间她各种痛,前夫和妈妈都进去了,搀扶着她,生不出来,又从手术台上,叫下来,说要走动走动,腿要分开,女孩子痛的不能自已,哪里还听得进去,医生说,腿要分开,要不然小孩子的头会被挤坏。中途,没有喝过水,吃过任何东西的女孩,痛的还是拉大便了。那时候女孩子想到了,小时候见过家里临死前的猪,也是一样会拉出大便。那时候的她,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痛死,她的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才能让这个痛停止。她哭啊,她喊啊,杀猪一样,她要求剖腹产,医院不同意。说当时医院有规定,只有产妇和孩子有生命危险,才可以剖腹产,否则擅自给产妇安排剖腹的医生将被吊销从业资格。所以,她哭的多惨,叫的多痛,医生始终没有同意给她剖腹产。女孩又躺倒手术台上去了,这次她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喊疼的力气了。她痛的昏迷一样,她听见下面接生的医生说,你看她又睡了,其实那时候的她,一直都在宫缩痛的,一秒接一秒的,根本是不可能睡得着的。那时候的她,知道要结束这个痛,剖腹产是没有希望了,现在能结束这个痛,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自己死掉。只有死才能结束这一秒接一秒的宫缩痛。可是她知道,她没法死掉。她忘记带刀,她没有割腕自杀的任何一个锋利的工具。她甚至连趴下手术台,跳楼去死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她绝望了,她知道没办法让自己死掉,她也没有办法把肚子的孩子生出来。她能做的就是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任人宰割,任由这个痛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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