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安/
陆道中,也就是陆总,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他浑身上下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却没有一件合身的,办公室里的装修也是奢侈而杂乱,在一块“财源滚滚”的匾额下,他翘着二郎腿,抽着烟,脸被办公桌上的一颗发财树挡了大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暴发户的气质,好在他皮肤黝黑,手掌宽厚,笑容中总带着庄稼汉的质朴和平易近人。
涉世不深的许海瞳大概真以为他是个宽厚的人,所以他不止没有被扣下来的觉悟,反而在应承下了远超出他毁约范围的赔偿后,还一脸愧疚,而陆道中付出的仅仅是亲自泡了一杯茶。
但余长安却从此人内敛的精光中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个商人,哪怕他栉风沐雨,勤勤恳恳,诚实守信,本质上也依然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他不得不提醒许海瞳,这件事的本质只是生意,所以打从进了陆道中办公室送了礼物做了自我介绍后还没说过话的他,终于笑盈盈地开口了:“你能补偿什么啊?你接的只是做标书的活,陆总那么大的生意,不缺你这小小的一套标书,对吧,陆总?”
他站起身来,一边把许海瞳摁到沙发上,一边朝陆道中说道。
陆道中对他的突然发言似乎早有准备,虽然这个小伙子是跟在韩总那个女儿身后进来的,而且他提着大包小包像是个跟班,但他送礼物时那举止得体到了谦卑的程度,阅历丰富的陆道中瞬间就从他的谦卑中觉察出一丝城府来,当下,陆道中也不急着说话,就想听这小伙子还会说什么。
余长安继续说道:“陆总,您看哦,哪怕赶在开标前把标书做出来,这工程没中标的话,是不是就损失点工本费?”
陆道中磕了磕烟灰,才发现手中的烟燃尽了,他摸出烟来,顺手递给余长安一支。
余长安便顺势来到陆道中身旁,弯着腰双手接过烟,又先帮陆道中把烟给点燃。
陆道中深吸一口,吐出烟圈来,才说:“瞧我这记性,小伙子,你贵姓来着?”
余长安说道:“免贵,余长安,您叫我小余就行。所以,陆总,这个,我们也都刚大学毕业,手上也没几个钱,但是这个赔偿金额是不是稍微有点……”
“小安,你别说了。”许海瞳又站起来说道,“没中标确实只损失点工本费,但如果中了呢?陆总没怪我,还只让我赔那么点,我已经很感激了。你放心吧,陆总,那个钱,我虽然现在拿不出来,但是我不会赖账的!”
陆道中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斜着眼看着余长安,饶有兴趣地问道:“对啊,小余,要是中了呢?”
余长安脸上也没有一丝慌乱,他说道:“陆总,您说笑了,您投的一般都是房建这种工程,像这种金额小,还是水利的工程,您也就是试试水罢了,所以才会连标书都外包出去了。”
陆道中忍不住再多看了余长安两眼,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何时把自己底细给摸清了的,他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钱我都花了,无论中不中标,我总得看到点东西吧?”
余长安赶紧从怀里捧出个黑塑料袋放在陆道中面前说道:“我知道陆总大人有大量当然不会在乎,但还是请陆总您务必收下,要不然我们心里也不好过。”
陆道中没有直接拿,他只是用一只手指把袋口挑起来,默了默里面的金额——那远比他给许海瞳的钱要多,可离他心目中的赔偿金额又差得远,但看着余长安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眉头的样子,他心中感慨道,毕竟年轻人啊,这点钱就肉痛了。
许海瞳急切道:“小安,怎么能让你拿钱呢,我都说了,我自己……”
余长安给韩梦雪使了个眼色,韩梦雪赶紧拽着许海瞳坐下!
陆道中把塑料袋的袋口盖上,又把手拿开说道:“钱不是问题,中不中标也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工程是‘政治任务’!”
各行业总会有一些特殊的项目,它们修造的目的只是为了造福桑梓,或利惠后代,并不见得有多少利益。
但那些首先吃到社会红利的人普遍将自己的成功全归结于自身的努力和聪明,以一种脱离了客观背景的角度,来认定自己的所得都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他们并没有主动承担这种社会责任的觉悟,可他们觉悟不高,却都实打实的聪明,所以他们往往是一边抱怨这种项目没利益,将它们调侃为“政治任务”,又一边在肚子里打着和政府搞好关系来牟取更大利益的小算盘!
“领导让我去,我能不去吗?要到时候标书都交不上去,或者弄个废标上去,领导会怎么看我,说你姓陆的阳奉阴违?那我以后还混不混了?”说到后面,陆道中已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焦急模样。
余长安眼珠转了转说道:“肯定不会废标的。”
陆道中觉得好笑:“就剩这么几天了,我这边也没人手了,还能做出来不成?”
“当然可以!”余长安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人不行,您看我们不是有三个人吗?”
“三个人,这个工作量,也悬啊。”陆道中说,“而且老弟,我记得你刚才不是说,你在保险公司上班吗。”
“我大学就学的建筑,大二就接过这种活了,所以陆总您放心吧。”余长安信誓旦旦。
陆道中又抽了口烟眯缝着眼睛说道:“保险公司啊,我有个兄弟叫刘正龙,你认识吗?”
“巧了啊!刘哥就是我领导啊!”
“哦,这样啊,既然是老刘的小兄弟,也别叫什么陆总了,叫陆哥吧!”
“那我得谢谢陆哥照顾了。”余长安说着又把塑料袋向前推了推。
陆道中不动声色地将塑料袋塞进了抽屉里,伸出手来和余长安握在一起。
余长安一行人离开后,陆道中又忙了一会,也打算出去,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员工们一边分水果,还一边纷纷感谢他的慷慨。
虽然他满口应承着,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买过水果,但他也明白了,刚才那小子是怎么把自己老底给摸清楚的。
/谣/
寝室里只有我和程慧云两人,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一张纸滑落在我脚边。
程慧云立刻扑上来,抢了回去,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实习申请表?”我疑惑道,“云云你要实习?但是我们下学期还有课啊。”
“我又不考研,学分也够了。”
“你就这么着急吗?”
“我想早点赚钱。”
“你还缺钱啊?”我下意识瞟了眼她桌上的高档化妆品,还有随意扔在地上的名牌包。
“我要独立!”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你爸妈也不怎么管你啊。”我更奇怪了。
“哎哟,你别问了。”程慧云慌慌张张地将申请表塞回包里。
“我说,你要实习就实习,干嘛鬼鬼祟祟的。”
“我哪里鬼鬼祟祟的?”程慧云说,“先不跟你说了,我找张赞签字去了。”
我赶紧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干嘛啊?签个字而已?”
“怎么这么晚了你才去?”
“他说他白天有事。”她一边说,一边甩开我的手,从寝室跑了出去。
2
/长安/
星夜之下,许海瞳和韩梦雪并肩而行,而余长安则是自顾自地一个人走在一边。
许海瞳试了几次,韩梦雪也不停地将他往余长安身边挤,可他还是张不开口。
倒是余长安突然说话了:“等会儿直接去你家,我这几天就不回去了,不然干不完。”
“去我家干什么?”许海瞳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活!”余长安言简意赅。
“哦,哦。”许海瞳连连点头道,“那我让我爸妈来收拾一下。”
“别了,他们本来就不喜欢看见我,待会又觉得我把你带坏了。”余长安说。
“他们也不是……”许海瞳嗫嚅了半天,终于低声道,“谢谢你。”
“差一次。”余长安说。
许海瞳撇了撇嘴,又说道:“谢谢。”
“受得起。”余长安面色平静。
“切。”许海瞳心服口不服。
眼见两人的气氛又变得紧张了,韩梦雪悄悄在许海瞳胳膊上掐了一把。
许海瞳只能再放低姿态说:“又麻烦你了。”
“确实麻烦。”余长安冰冷的态度,让韩梦雪也放弃了缓和气氛的想法。
可没过一会儿,许海瞳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刘正龙是谁啊?你领导不是越哥吗?”
“我不认识什么刘正龙。”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陆道中也不认识,他无非是想暗示我,我对你知根知底,出了什么事,你可跑不了。”
“人家是这个意思吗?你心眼儿真多啊。”韩梦雪忍不住评价道。
“就是,”许海瞳说,“别把人想那么复杂,我看陆总还挺厚道的。”
“两个……”骂人的话已到嘴边,但余长安还是把它们给咽了回去,可也懒得再理他们了。
讨了个没趣,许海瞳悻悻然地对韩梦雪说:“我先送你回家吧。”
韩梦雪脚步一滞说:“那个,我也可以帮忙的。”
许海瞳特别认真道:“那怎么行,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
余长安本来不想说话,见此情景也只能叹口气抢在许海瞳说出更多傻话前说道:“怎么不行?我给陆道中说的就是三个人。”
韩梦雪赶紧道:“对啊,没有我你们还做不完呢。”
“但是是去我家啊,我又是一个人住,你一个女孩子……”许海瞳支支吾吾的。
“我不是也在吗?你当我是死人啊?”余长安说。
“可是,你不回家也没关系?”许海瞳问道。
“我就说,我这几天,还住在学校里不就可以了。”韩梦雪说。
“那,好吧,”许海瞳道,“谢谢了。”
“客气什么呀。”韩梦雪松了口气,她指着路旁超市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
“烟。”余长安说。
“少抽点烟,我给你买糖。”韩梦雪说。
“我不吃甜食。”余长安说。
“我管你呢。”韩梦雪说完就朝超市跑去。
余长安看向一动不动的许海瞳道:“你就这么站着啊?”
“要不然呢?”
“你让一个女孩子花了钱,还自己抱回来?”
“好麻烦,你怎么不去?”许海瞳挺不情愿。
“别废话!”余长安踹了他一脚。
许海瞳只好追上了上去,他走得也没多慢,但余长安却觉得他连步伐都透着一种对周遭事物浑然不觉的迟钝。
“真是猪脑子!”余长安低声骂道。
此时在西安,因为不放心,安谣还是偷偷跟在了程慧云背后,但是程慧云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张赞就把门关上了。
张赞坐在椅子上,一会儿低头看看实习申请,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看程慧云。
程慧云觉得那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她的身材,特别是上围是有种得天独厚的美,她早就已经也习惯人们对这种美的过分注视了,毕竟不论是异性还是同性,都很难对那种尺寸视而不见,她也没必要去遮遮掩掩,然而在这十几个平方的办公室中,单独面对着张赞,她忍不住含胸塌背,还把手交叉挡在胸前。
“小云啊,”张赞的称呼让程慧云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这么着急啊。”
“我想早点进入社会。”程慧云道。
“嗯,我知道了。”
“那张老师,您就帮我签个字吧。”程慧云说着将笔递给了张赞。
“不急。”张赞接过笔,却把它又放了下来,“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张老师,我不会影响到毕业的,实习单位就在西安,有事我也能回来。”
“不是这个,”张赞站起身来,走到程慧云面前,程慧云下意识往后一退,身后却是一张办公桌,“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吗?”
“张老师,请你自重!”面对贴过来的张赞,程慧云把头扭到一边。
“你真的没感受到吗,其实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张赞说,“我知道,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所以我一直忍耐到现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程慧云打断道。
“你听不懂,我也要说,我以为我可以永远忍下去的,但是看到实习申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张赞含情脉脉,话术熟练到让程慧云只觉得恶心。
“我,我先走了。”程慧云说着,想拿回自己的申请,可手刚伸过去,就被张赞按住。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程慧云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想把手抽回来,但张赞握得很紧,她挣脱不开!
张赞便贴得越来越近,而程慧云却像溺了水一般,连嘴巴都张不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张赞身体一怔,下意识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他正疑惑着想要去开门,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那张年久失修的木门竟然被直接撞开了!
看着扶着肩膀,强忍着疼,对张赞怒目而视的安谣,程慧云感觉自己终于又会呼吸了!
/谣/
我也不理睬张赞惊愕的目光,直接上前挡在程慧云面前!
张赞结结巴巴地说:“安,安谣同学,那,那个……”
“张老师!”我用尽力气喊道,张赞被我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他似乎终于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下意识地朝办公室的门口看去。
“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啊,说两句话不犯法吧。”张赞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低声问程慧云:“没吃亏吧?”
程慧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我直接把程慧云的申请拍在张赞面前,又用特别大的声音喊道:“签字!”
张赞唯唯诺诺地拿起笔,颤巍巍地签下了同意二字。
“谢谢老师!”我说完,就带着程慧云冲出了办公室。
走在路上,看着程慧云惊魂未定的样子,我越想越生气。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说。
“那我们怎么办?”程慧云忍着眼泪说道。
我念叨着:“是啊,他也没把你怎么样……”
“你还想他把我怎么样啊?!”程慧云急道。
“不是,不是。”我赶紧安抚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们手上没证据啊。”
“你应该录像的。”程慧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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