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低着头看向地面，瞥见路边刚跑来的端木夜和三名高一新生，内心有些复杂。
随着第二只脚踩到肩膀上，向阳感觉上身沉了一沉，差点就要翻倒下去，待叶翎踩稳双肩后，立刻加大双手掰扯窗栏的力道，试图将自己和叶翎拽回窗内。
然而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上面还有翊鸣抓着叶翎的手，倘若松开，叶翎仅靠踩双肩的支撑，显然不足以平稳进入二楼的窗户，此刻他能做的，最多也只有帮翊鸣分担一部分重量而已。
“踩实了没——翊鸣，你调整一下姿势！用两只手！”
“——我知道！”
翊鸣发现手臂传来的重量有所减轻，才好调整姿势，将另一只手伸下去。
“叶翎，抓住我的手！”
“……翊鸣……”
“快啊！”
“……”
叶翎战战兢兢地望向翊鸣，迟迟没有伸手。
——最大的问题。
都到了这个时候，叶翎竟然还有一丝犹豫。
她在犹豫什么？
此刻还有什么能比脱离险境更重要的？
她回头张望向地面，那里站着四个熟悉的人。
秋雨和端木夜激烈争吵着，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跑去找其他老师；织画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夏岚刚从另一头赶回来，边跑边摇头，难道是找缓冲垫去了？
无论怎样，都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了吧。
可是……
假如他们真找来了老师，找来了安全气垫，或者走廊里来了更多人手，自己就这样被救下……这样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吗？
自己会再次被处分，翊鸣会被追责，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受到牵连……
这就是唯一的结果吗？
叶翎思考着，看向挂在换气扇上的项链。
她要做的，始终只有一件事。
“——叶翎，快点抓住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时间。
是的。
已经没有时间了。
四下热闹的音乐证明，下午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此刻在场的七人里，有任意一人轮到比赛报到，都会引起主席台的注意，都有可能把领导老师引至此地。
必须快点结束，将这次“广播”结束掉！
而叶翎认定能达到的理想结局，那把通往结局的钥匙，就在那里——
她要去取回来，她要去证明。
没有所谓的标准结局，没有必然的预定调和。
能改变这黑暗般的现状，唯有突破，唯有冒险。
如果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一人归来铺垫的色彩……
那么此刻的决断，一定就是最后的点睛之笔！
“……嗯。”
少女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
她抬起头，直面来自翊鸣眼神中的恳切。
“——叶翎，抓住我的手！”
他想救我。
但是，不对啊……
到最后还是以命令的口吻……
我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
“……翊鸣！”
“——？”
这样的现实主义，是无法拯救理想主义的——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
如果我们真有并肩的一天，那必然不是哪一方妥协的结果。
虽然我也能明白，他从那时起就没指望过未来。
但事已至此，还能变得更糟糕吗？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发什么疯啊，快点把手给我！”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而现在的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是最后的话，我也希望你能记住！”
“——”
这或许，就是他对我发起的挑战吧。
那么，我也必须直面才行。
“我不会被任何人束缚的！我到最后，都是反抗着，又深爱着这个带给我惊喜的世界！”
“——叶翎？”
用我的行动向他证明。
他的判断是错的，仅此而已！
叶翎没再理会翊鸣满脸的不安，她低下头去，对脚下的向阳喊了一句——
“向阳，抓紧了，让我垫一下脚——！”
“不是，你想干嘛？！”
她又转身，朝地面的后辈们喊了一句——
“秋雨，夏岚——！”
“——啊？！”
楼下的两人顿时摆好架势，满脸紧张地把注意力全集中到叶翎身上。
在他们二人眼里，叶翎大概就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吧。
——可在翊鸣眼中，叶翎一直都是如太阳般耀眼的存在。
而与她相识至今，翊鸣又发现——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耀眼过。
她像一只号角，一面旗帜，纵使徘徊于生死边缘，也未曾露出胆怯的表情。
她还是那般自信，豪迈，自顾自地带动着全场观众的情绪。
又无时无刻不让人觉得，这束光芒将转瞬即逝。
“——翊鸣！”
“……？”
翊鸣有些恍惚，他感觉手里的叶翎不受控制。
不对，此刻的右手并没有抓紧叶翎，而是反过来被叶翎紧握着。
“——什么时候？！”
难道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右手已经到了极限？
她想干嘛？
她为何笑得如此灿烂？
她知道现在的处境吗？
她又想再一次，倒入血泊之中吗？
叶翎——
“翊鸣，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
“这种对未来失去期望的表情——！”
“——你——”
“这副被现实囚禁折磨的模样——！”
“——”
“就由我——！”
“——？！”
只见叶翎微微蹲下，将全身力气凝聚在脚底和右臂，将向阳的身躯当作起跳的弹簧，将翊鸣的手臂当作攀爬的绳索——
一踩，一拉。
黑发浮掠，白羽轻扇。
叶翎腾空一跃，化作一只飞鸟，飞向一旁挂着银链的山峰。
她一个转身，踩在墙壁的三角支架上。
双臂如翎羽般回旋于空中，只一刹那就稳住了身形。
电光火石间，项链的方向已然锁定。
然而惯性留给她的时间不足半秒。
她再度起跳，旋转着掠过换气扇的一角，只顺手一勾，便将吊坠纳入手中。
翻飞间，她护住戒指，深深看了一眼。
最终，叶翎飞回翊鸣的正前方，正如她计算的那样。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不出丝毫的犹豫，仿佛一支空中的舞蹈，只在那个回旋交错的瞬间——
叶翎的脸映入翊鸣的眼中，翊鸣的脸映入叶翎的眼中。
“……”
“——就由我来撕下！！！”
叶翎最后的奋力一喊，将手中的项链朝翊鸣丢去。
戒指飞在前方，银链跟在后面。
宛如一颗流星，恰如一片飞羽……
——直直命中了翊鸣的眼镜。
下一个瞬时，镜框滑落，露出少年无比绝望的眼神。
上身一振，未能抓住分毫，梳起的刘海在惯性下垂落。
他看着叶翎优美的身形，坠入与天空相反的方向。
那是深渊，那是死亡。
可到最后，叶翎都是笑着的。
她看了眼翊鸣最后的模样，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好像解脱了，好像拯救了世界，成为了英雄一般。
——闭上了双眼。
——
——
——
【你害死了她】
【你终究没能改变】
【你是个废物】
【你畏惧着未来】
【你让她失望了】
【你有罪】
【你只想着逃避】
【你救不了她】
【你的暴力无法抑制】
【你该死】
【你是谁】
【你无能为力】
【你很可怜】
【你是伪善者】
【你希望看到这些】
【你活该承受孤独】
【你自作孽】
【你该一个人毁灭】
【你成为不了骑士】
【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你一无所有】
【你获得自由了】
【你的人生没有意义】
【你的存在是个笑话】
【你只会伤害身边的人】
【你该代替她去死】
——
——
——
【你的生命到此为止了】
——
——
——
翊鸣直直伸着手臂，五指张开。
伸向叶翎坠落的方向。
她趟在花坛里，一动不动。
凋零的落叶聚在身上，枯黄的草堆向其默哀。
散开的黑发似藤条与树丛交织，闪烁的光斑似白羽点缀着终焉。
支离破碎，婉转哀伤。
又那般祥和，圣洁而美丽。
如艺术品一般，如画卷一般。
生与死的界限，仅仅十米相隔。
此片天地间，她成为了真正的公主。
而她的骑士，无法呼吸。
……
陆翊鸣，绝望了。
他收回手臂，顺着窗沿滑落。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脸色已如死灰般冰冷。
十多年前，他没敢从那个窗口望下去。
现在，他又跪在窗前。
依旧没敢再望下去。
他好想哭喊出来，好想陷入将一切毁坏的疯狂中。
可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此刻的翊鸣，清醒得可怕。
他只是抱住自己的手臂，跪在走廊里痛苦。
用不被察觉的声音，将声带撕裂。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将一切痛苦默默吞咽的人。
可最终，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的一意孤行，终究害死了叶翎。
那缕照亮心中黑暗的光，于樟香学园综合楼南侧的小花坛。
——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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