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胖子饭做得怎么样了。”李赢起身说。

杏儿从书上抬起头来,脸上似有羞赧的红晕,没说什么又低头看书。

很多年后,在杏儿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回忆起那本书对自己一生的影响。那脸上时而浮现的红晕是她初读男女之事的羞涩。在这之前,她并不了解心里隐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十五岁时被那玄色异服的人那般亲近究竟是什么?她也并不知道,有时候靠在赢哥哥身上,他会突然间把她搂得很紧,能够感受到他呼吸的炽热,那是为什么?她也并不清楚,自己对赢哥哥的依赖或许已经上升到另外一种情感?

另外在这之前,人类恶的一面已经在她稚嫩的心灵上刻下不可愈合的巨创,但这本书使她对人的恶第一次进行了理性的思考。这本书主题并不广阔,只是描述世家仇恨的延续对下一辈造成的伤害,但杏儿生来心思澄明,聪明灵秀在万万人之上,因此作者的视角便对她产生了巨大的震撼:书中描写的人类行为——复仇还有暴行伤害,在杏儿看来只是一项残忍的、应当被反对的恶行;而那本书让她看到,从女主的视角看,她在尽可能全面得了解恶之后,生出了极大的怜悯原谅还有爱。或许没有绝对的善恶,每个人都是善恶的结合体。

再想下去,一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陷入恐惧的深渊:也许,人类和邪恶的关系,就是树叶与树根的关系,它们其实是同一种物质组成的高大存在,树叶之所以被醒目地认出来,是因为飘摇在地上,而它实质上只不过是这整个高大存在中的一部分,地下的根系仿佛人心深不可测……人类全然的善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们不可能拔着自己的根系离开大地。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借助于人类之外的力量……

她合上书本,来到离家不远的林中,村民们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极少人过来打扰了。有一次,有一个人被发现死在林中泉水边,她想要救他,却太迟了,他的血都流干了……她十指交叉,闭上眼睛,感受着林中万物生命的力量,她也向天祈祷,像以前阿爷那样,只不过她还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四天后,杏儿来到赢哥哥房中还书。赢哥住在几间茅舍里最靠里的一间,和她还有胜哥哥的房间隔着牛羊圈,牲畜棚,厨房,杂物间……杏儿推开门,见他疲惫地躺在床上,一身泥土和落叶,见杏儿来了,他起身。

“哥哥去林里了吗?”杏儿问。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林子深处的百丈峰还没去过,我带着掠影去探索了一番。哦,那里林木真密,地下的腐叶齐膝深,我真怕中了瘴气。”李赢说。

“百丈峰?!”杏儿听到这个名字很吃惊。

“是啊,你们也还没去过,等哥哥熟了路,让掠影载着我们同去。”

百丈峰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那座陡峭的奇峰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从它的峰顶有瀑布流下,高达百丈,所以人们叫它百丈峰。除了经由他们现在住的山岗,只有林间勉强能通行的林间小路,才能到达那里。

村里人更是对这座山峰闻之丧胆,噤若寒蝉,据说那里近两年发生许多诡异的事情:有樵夫晚归,在月圆之夜看到那里突然笼罩了大黑暗,林间的动物变得焦躁不安,林鸟被大群地惊起,有仿佛虎啸龙吟的声音发出,人耳听见了直觉莫名头晕。

还有传说:一次下大雨,突然只有那个地方全黑了,方圆几里的雨立刻就变成了冰雪!严寒中,雨在树上冻成冰,每棵树都挂起了大冰挂子,森林成了水晶宫,其间不断地响着树枝被压断的咔嚓声和冰挂子坠地的“轰轰”声。有时,那里晴空会出现雷电,夜间天空中能看到奇异的光晕……不过也有一些野孩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赶兔子赶到那里,并没有遇见什么……

李赢接过书,小心地放到枕头下面,同时从那里拿出一张丝帕递给杏儿,“妹妹读过这书,可有感悟?”

“感悟……”她低头,脸上浮现出红晕。

“这丝帕给你,我看市集上姑娘们都喜欢。”杏伸手来拿,他却猛得抓住她拿帕子的手不放。

“赢哥你……”杏儿羞得别过脸去,送丝帕还有他的动作明明都是书里的情节。

“杏儿,我喜欢你。”她听后心中慌乱,微微有几分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一倾,已经让他搂在怀中,灼人的吻印上来,她心里只是乱如葛麻。

她猛得推开他,“赢哥你不要这样……”这样的炽热让她不知所措却又莫名欢喜。

他又走近攥住了她的手,那手劲大得令她疼痛,可是这疼痛里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欢喜……她低着头不敢面对他眼里的仿佛要迸发出来的火热。他直直地盯着她:“杏儿,我喜欢你。”他扯掉她身上披着的黑斗篷,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纯白的里衣里顿时散发出微光和馥郁的花香。熟悉而真切的烟香也包围着她,她羞涩地抬起脸来,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影子,惟有她。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她脸上,他的声音嗡嗡地响在她耳畔:“杏儿,我喜欢你。”她残存的理智在苦苦挣扎:“赢哥哥,你快放开我,如果叫人知道我们这样……”他的眼里似乎有奇异的神采,如同日光一样耀眼:“怎样?谁敢管我们?!”她虚弱地摇着头,他再一次猛然狂乱地吻下来,他的吻急迫而迷恋,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辗转吸吮,吞噬着她微弱的呼吸。她呼吸紊乱,全世界惟有他的气息充斥着一切,他的唇如同火苗,他在她心里燃起一把火来。两年了……第一次见面时她救了他,然后他们一起在雪和月亮里等阿爷回来,仿佛已经与他分别了和很久,他是如此思念她,渴望她。而她脸颊滚烫,全身都如同在燃烧,她本能地回应了,这样陌生但又熟悉的狂热,这样可以焚毁一切的狂热。他身子微微一震,旋即更热烈更深入。他汲取着她唇齿颈间的芬芳,一手紧紧拉着她的腰紧贴自己的身体,一手贪婪得抚摸着,从锁骨慢慢下滑到那高高耸起的山峰……她猛然回过神来,再一次用力推开他。

她缩在那里,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向她伸出手来,她本能缩得更紧些,他带给她的狂热无可理喻,又不能控制,她因这未曾体验过的情感竟然心里害怕极了。他把斗篷拿来给她披上,她抬起头来,他正望着她,眼中还有激情未褪的迷乱与炽热,叹气道:“走吧,我送你回房。”

她只不回答,继续低着头。他干脆俯身抱着她,走过一间间茅舍。这条最熟悉的长廊,今晚上走着显得那样长,又那样短。长得,她在他们对视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天长地久,短得,又好像都还没走几步,他就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院子里掠影偶尔的马蹄声,猪哼哧哼哧的喘息声,还有羊柔弱咩咩的叫声。杏儿躺进被窝里,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残存的烟草、落叶还有泥土的味道。自阿爷惨死后,她第一次有一种温暖安心和归依的感觉,第一次全身心放松下来,完全放松了对周围世界的戒心。她甜蜜得入睡了,梦里梦到他们坐在屋檐下,在雪中,在月亮下,等阿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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