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比起太子还要小几岁。”姜素忽然开口,肃声道:“此战之败,皆由贺若擒虎,臣请削其功勋,贬其爵位,以正赏罚。”

姜万象笑道:“太师是在保太子么?”

姜素不直接回答,只是道:“太子仁德,有名望之重,此刻天下纷乱,国家危亡,理应把所有的锋芒展露在外,如果再这个时候,国家内部还有东宫之乱的话,恐怕不好。”

姜万象道:“是,但是太子监军,此身在前线。”

“而十万精锐之损,几乎断我国家天下一统之势!”

“贺若擒虎都要被处理,难道说,我姜万象只能去处理自己的将军,却不能够惩罚自己的儿子?如果如此的话,国家赏罚不明,文武百官,如何奋勇?”

“岂不更是人人自危,结党营私?”

“只求一个虽然惹出大祸也可以借此避灾?”

“有功则赏,有过必罚。”

“国家基本,正在于此!”

姜万象的理由也很绝对,姜素缄默,道:“此事出征,应是贺若擒虎自己做的决定。”姜万象道:“可是他是监军,作为太子,没能拿住手底下的战将,也是失责!”

姜素道:“陛下要如何对太子殿下?”

姜万象缄默许久,道:“……西域乱事渐起来,不日就要出事,他留在那里,不是好事,先把他从监军的位置上带回来吧。”

皇子在前线监军,这是赚取声望和威荣的机会。

也是一种考验。

从前线带回来,看似是父亲慈爱,但是其中的失望却更浓郁,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更进一步的失势了,这种姜万象的默默表态,也会带来后续百官世家对太子和二皇子的选择变化。

但是,十万大军之败,影响太大。

不作出惩罚,国内民心都会变化。

这是大势在压迫。

即便是帝王,也难以彻底无视这样的大势波涛。

姜万象勉强打消心中的疲惫,唤人取来棋子棋盘,和姜素对弈,询问道:“不过,狼王锋芒大盛,毕竟盈不可久,太师觉得,之后以何将帅阻拦?”

姜素下了一子,道:“臣正是因此而归来的。”

姜素注视着黑白棋盘,道:“天下大势汹涌如同浪潮,一个人的状态,气势,手段,和威胁并不是固定不变,胆怯者,豪迈者,壮阔者,各有所长。”

“而狼王陈辅弼,此刻则如舍身忘死,只求酣战。”

“如人之忘死。”

“臣听闻,一介妇人,在孩子被害的时候,也可以持刀杀人;寻常老实的男子,在面对妻儿被凌辱,自身中刀的情况下,也可以愤怒地去杀死数个贼寇。

“常人之勇烈,尚且如此。”

“何况于狼王?”

“现在的他,很可怕。”

“舍臣之外,天下十大名将,再无谁能单独拦下他。”

“即便是草原上那个大汗王,也不能。”

姜万象下了一子白棋,道:“狼王盈不可久,若是闭关不出呢?”

姜素叹了口气:“……是这样,但是他可以不必考虑后续的,他只需要打破城池,奋勇往前就可以了,李观一恐怕会在后面接受城池。”

“想要耗尽狼王的一口英雄气。”

“陛下做好舍弃西意城以及方圆三百里疆域的准备了吗?”

姜万象缄默,手中的棋子要下去,但是却悬而未定,最后这老迈君王豪迈一笑,手中棋子扔下,道:“这争斗天下,果然不能和下棋一样啊。”

“我应国之土,不可作为棋子,如此割让于人。”

“这天下之大争,唯烈烈英雄之气。”

“太师,狼王陈辅弼。”

“就有劳了。”

姜素起身拱手一礼,然后领受了圣旨,方才转身转身离开,后有姜素直系的血亲后辈询问太师,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姜素回答是,但是顿了顿,却又道:

“狼王,世之英豪。”

“这样的人不会死在床榻上,但是我也不希望他在耗尽英雄气之后,被庸碌的人围杀斩死了,那样的话,对他,对我,都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亲自设计除去了太平公李万里,而今也该走这宿命之战。”

太师姜素,素来沉稳,却在此刻,展露狂态。

“天下凡夫俗子。”

“只有我,配去杀他!”

“他也只有死在我的手中。”

“才不寂寞!”

“况且,我也要借他性命一用,岂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姜万象送别太师姜素离开之后,独自一个人,拈着棋子,敲击棋盘,棋盘声音叮叮咚咚,蜡烛的灯落下,他缄默许久,心中有两封圣旨。

闭着眼睛,仿佛回到过去了。

仿佛那女子还活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还年少,还没有现在这样彼此争锋相对的模样,还算是兄弟亲昵,玩耍民间捉迷藏的游戏,绕在他的身边盘旋,转来转去,犹如白鸟。

孩子欢笑,女子温柔目光,似乎还在昨日,可恍惚之间,他对着镜子,只能看到一个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的老者,过去幻梦早已是碎片了。

一个则是这天下的苍茫,铁甲的煞气。

姜万象起身,披着薄衣,赤足走在这冬日宫殿之中,那摘星楼已经暗淡下来,天空遥远,这老迈豪雄,有些疲惫了,他提起笔锋,蘸墨,写下了圣旨。

宣太子姜高,将军秦玉龙,将军贺若擒虎】

解兵权,皆归朝】

姜万象的笔落下来,这样的雄主,知道自己要赏罚严明,有罪就要罚,可是即便是这样的雄主,眼底还是有一种父亲的期许和复杂的情绪,轻声道:

“孩子啊孩子,你爹我的起事,可是去那一代赤帝皇都抢亲的,那时候我拿着一张弓,和你高骧二叔就敢驰骋天下,背后三支箭,眼底就是天下。”

“我要的东西,什么都要拿在手中!”

“你和秦玉龙手中,还有五万兵马,算是军权在手。”

“又有西意城在。”

“此般情况,麾下名将,大军,镇守边疆。”

“可已经,不止是一张弓,三支箭了!”

“我一封信件给你。”

“就要你解兵权,独自归来,孩子啊孩子,你的手中已有剑,有大势,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先例,只是,你是不是有勇气,有野心,去反驳为父……”

“你是不是,有君王的气魄。”

“就让我看看吧。”

姜万象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了最后的机会,在铁血的君王之下,给出了最后的选择,他抬起手中印玺,按下去,若是面临大败,仍旧有胆量和气魄,有看穿天下大势的决绝,拒绝圣旨,留在那里。

很好,那是真有乱世君王,天下蛟龙的煞气和手段。

是好太子!

好储君!

可若是回来了。

那就当真——

不配在这天下了啊。

那样的话,是父亲的好儿臣。

却也永远只是,父亲的好儿臣了。

印玺落下,赤红的印玺,而这圣旨传出去,二殿下姜远也听闻这样的事情,告诉他这样隐秘的,正是那位在贺若擒虎出发之前,提点贺若擒虎的应国丞相。

姜远此刻在陈国前线监军,和将军宇文烈之间,颇有些不愉快。

这位刚直的战将对二殿下姜远的鄙夷几乎演都不演的。

几乎已经把厌恶蠢夫这四个字刻在脸上。

姜远猜测,自己的哥哥会被召回皇都之中,这代表着在东宫之争当中,姜高彻底落入颓势。

这已是对姜远极好的一幕,可他在欣喜之后,却又叹惋:

“可惜,可惜。”

“若是我在的话,一定把这圣旨改掉!”

“改成圣旨之下,责令大哥和那秦玉龙,在前线自尽,兵权尽数交回来,那样才算是痛快,一劳永逸,可是痛快极了啊。”

应国圣旨,即将抵达西意城。

鲁有先则是收敛防御,开始往内查处防线之中的诸多问题,手段沉稳却直接,打算往外揪出间谍,暗手,确实被他解决许多,长风楼直接被他勒令关闭,可是查探之下,却并无问题。

虽然如此,鲁有先不肯半点放过。

他素来沉稳,在这个关头,宁可杀错,不肯放过。

这导致了兰文度对鲁有先的不满越来越大。

这断了他的财路,只是觉得这个需要依靠自己的计策,才能在天下驰骋,还名在高位的鲁有先蠢夫,是在针对自己,烦闷之际,就趁着前往安西城中签订盟约最后事宜的时候,寻文清羽饮酒。

又习惯性给文清羽下药。

这一次心情烦闷,所以足足下了七种麻沸散!

七种!

文清羽果然一个不吱声,直接趴了,兰文度则也是醉酒,觉得烦闷,觉得那鲁有先,蠢货,闷头乌龟,还死正经,只要能完成战功,拿点钱又算得什么?!

能办事,能捞钱,才是本领。

果然只是个百姓出身的庸将,不能知道世家之美。

他骂了一阵,见文清羽大醉,又看到这里是他书房,便自笑:“这蠢货,不知谋己也就罢了。”

“这一段时间里面,是真的把我当成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见到我来,连鞋袜都不曾穿好就出来迎接。”

“现在更把我带到了这书房之中。”

“我却看看,有什么秘信看看!”

兰文度心中一动,趁文清羽中了麻沸散,于是翻找文清羽信笺,却微微一顿,瞳孔收缩,看到一封特别的信!

是鲁有先写给秦武侯的秘信!

是鲁有先,要背叛陈国的证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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