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哪儿都没有像丹辰斋门前停留着这么多的人。这家书画店不仅经营南纸、法帖、裱画、笔墨、刻碑、古董,还搜集着许多世人所罕见的艺术珍品。诸如文徵明,沈周钧山水、人物;唐寅、陈洪绶的仕女、花鸟;王麓台,朱夺的书法、篆刻;八大山人、任伯年的写意等等。这些东西往往价值连城,通常很少有买主,但围观的人却应接不暇。你看!此刻一个王公大臣模样的人,正捋着长髯,面对着《王蒙丹山瀛海图》心往神驰。一个手拎提盒的仆人,瞅着画上那吹气如兰的仕女,张大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出气不匀,吹跑了画上的美娇娘。果会儿,他的主人吃着已经凉了的菜,一定会气得发疯。店门口,一个落魄的儒生,则表情严肃地鉴赏着橱窗里的扇面小品。偶而有一阵香风袭来,那定是谁家的丫环陪着小姐踏春归来,路过这里偶然驻足。一个从廊坊进城送菜的小伙子,见围了这么多人,以为出了什么新鲜事,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打听了几个人,谁也不告诉他。待他弄明白了不过是几张破画,挑起担子就走,他真不懂世上除了穿衣吃饭,还有什么事令人劳神费心。最有趣的是那些店铺里的小伙计和官府里的小听差,他们结伴在这里东张西望,指着面上的人互相打哈哈取乐,不为别的,为的是偷一会儿懒。而那几个年轻的女人相邀挤进人丛中,隧着小鹿一般惊惶的眸子,实在是因了好奇心的驱使,要看看人家瞧些什么,要听听人家说些什么。
忽然,有两个人,在那里高声争辩不休,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立刻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只见其中一人长得高而瘦,五官过予秀气,如果他的面孔换给一个女人,真会使人倾倒,不幸的是错长在他的脸上,使人不免觉得媚而俗。此刻,他见自已吸引了不少听众,不禁十分得意,指着悬挂在郧虽柏自认仇十洲画的《史湘云春睡图》卖弄道:“阜西兄!我敢说此画绝对是真迹!其用笔非十洲不可。再看题款与印章无一不绝妙,而缣帛亦非近百年之物……”
被叫做金阜西的那个矮而胖的人,听了这话,不禁摇头晃脑,颇不以为然。“吴枫贤弟!你言之差矣!我以为此画决非真迹。来来来!你看!布局何其散漫,线条何其零乱,虽笔法几乎可以乱真,也恐非出自仇十洲之手,我怀疑此作为高手所摹……”
吴枫笑道:“金兄!你不闻这运笔设色之源流,构思匠心之微妙,毕显无遗。十洲虽专工仕女,山水亦间或为之,如《丹邱小景》、《细柳枯杨图》皆超逸名贵,深得周臣真传,一生虚怀若谷,不肯多画,有周坊复起亦未能过之评。因此,我观这《史湘云春睡图》非他莫属!”
金阜西哂笑不已:“话虽如此说,但我仍以为这幅春睡图无论设色、笔法都还远没有达到十洲那种流转劲利的境界。当然有一点可以肯定,此画成画年代颇为久远,可以追溯为十洲同时代的人,但充其量,不过是高手的一纸临摹而已……哈哈……哈哈!”
两人正争辩得有趣,忽听背后有人搭言:“请了!两位鉴赏家在这里各抒高见,在下不敢苟同。不过有一事不明,想在二位台前领教!”
两人回头一看,是一个英俊少年,年纪二十五六,面如敷粉,清眉秀目之间透出一股轩昂之气,双目炯然,一脸嘲弄的神气。不由得都有些恼怒,心想哪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扫我等雅兴。吴枫想找出一句有份量的话,镇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金阜西到底年纪稍长,老成持重,矜持道:“不敢!仁兄有何高见,不妨讲来,也好彼此探讨!”
少年一抱拳:“既然如此,敢问二位兄长,这仇十洲何许人也?”
金阜西一听问这个顿时放不下心来,想:别看你少年气盛,不过尔尔,当下侃侃而谈。“噢!这仇十洲嘛,京师妇孺皆知,乃明朝著名画家仇英,十洲是他的号,字实父,太仓人,居苏州,出身工匠,后从周臣学画,为文徵明所称誉,从而知名于世,以卖画为生,擅画人物,尤长仕女。晚年客于收藏家项元汴处,摹仿历代名迹,落笔乱真,与沈周、文徵明、唐寅并称‘明四家’。”说完这段话,竟踌躇满志地瞅着少年,大有言犹未尽之意。
少年点头含笑:“多谢这位兄长开导,这仇十洲是明朝人,我记下了。那么我再问一句,这春睡图上所画的史湘云又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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