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近八十的老臣在年轻的大靖皇帝面前永远不会显出任何倨傲的神态,哪怕他的年纪已经可以做皇帝的爷爷,哪怕他是自大靖皇帝登基起就被皇帝青眼有加的当朝阁老,哪怕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六部三院。

这位言首辅躬身将朝会上的奏请和条陈一一禀告之后,皇帝不出所料的只说了一句“一切就按首辅的意思办就好”之后,又出人意料地亲自将耄耋老臣扶坐在了椅子上,和颜悦色又略带嗔怪地说道:“朕早就赐首辅可以面君不跪,传旨不跪,可与朕对坐议事,只是老首辅总是不听……”

“皇上是君,老臣是臣。臣见君,岂能不跪,那可是大逆不道。”,老人如此年纪仍旧恭敬如此的态度不禁令人动容,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定然会觉得这位权柄熏天的一朝宰辅哪里会是权奸?更何况就冲这位言首辅老态龙钟的样子,让人总是觉得似乎没准转过天来这位老首辅的儿子就要进宫报丧了。

“朕是君,可首辅在朕心里可不仅仅是臣啊。对了,次辅徐济上书弹劾老首辅‘擅专’,朕已经下旨申斥了。诸多朝务都是朕下旨让老首辅办的,这‘擅专二字无从谈起嘛。前些天内阁的张庭云谢世了,朕琢磨着总得要个人补进内阁。言世季先后在工部、礼部担任过侍郎,现在正在工部尚书的位子上,做的也是有声有色。喏,起码这永仙宫没了他,怕是不能这么快就修得起来。朕看就补入内阁吧,父子齐心,也好多给老首辅分担一些烦忧。”

这位老首辅听了不由得面露激动的神情,连嘴角都几乎微微抽搐起来,颤巍巍地就又要下跪,大靖皇帝又搀扶起了他。当朝次辅的弹章驳了也就驳了,毕竟他言林能有今日,仗着的便是天子的宠信,不然每日里明里暗里笔锋所指的弹章,何时曾少过?只是这父子二人同入内阁,怕是大宪王朝亘古未有的殊遇了,本就尤其忌讳党争二字的大宪朝,居然是天子降旨让言家父子同为阁员,这份宠信可就简直无出其右了。

“皇上天恩隆宠,老臣感激涕零。只是此事万万不妥,父子入阁,大臣们定然会有微词。我朝自太祖皇帝始就明令朝臣不可结党营私,前朝东林党争对于我大宪王朝的警示尚存,如今承蒙皇上圣恩,只是如此一来……”,推辞自然是要推辞的,就如同这事情若是宣扬出去,微词也定然是少不了的一样。只不过这位老首辅知道,无论他推辞与否,满朝文武对于此事微词多少,都不能阻止当朝天子的决定。

“老首辅的意思朕都懂,老首辅一心为公,君子坦荡,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呢?何况父子入阁可是我大宪朝亘古未有的美谈,朕都从未怀疑过你父子的忠心,老首辅还担心什么呢?”,大靖皇帝笑意盈盈,对于这位老臣,似乎从来未曾疑心过。

年轻的皇帝始终面带着笑容,将老态龙钟的内阁首辅送至曾经的景阳宫门前,当然如今它的名字已经叫做永仙宫。

景阳宫,对于这个年轻的皇帝有着特殊的意义,而那个满怀谦恭蹒跚而行的老人,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在那个特殊而无助的时期,他也曾经无比的亲近,亲近的就像身旁如同另外一个自己一般的陆谨。毕竟那个时候,惶恐而无助的少年天子,偌大皇宫之中,偌大庙堂之上,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不过就那么区区几个人而已。

“言世季此番入阁,恐怕言官们的弹劾奏折要堆满朕的案子了。”,天子目送着年迈老臣颤巍巍地渐行渐远,甚至谢绝了手脚伶俐的小太监的搀扶,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在天子的视线中踽踽独行,似乎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展示着他并不结党的孤臣模样。

“督察院的那些御史大多出自次辅门下,当然会跳出来攻讦言家父子了。”,陆谨低下头来回复一句,他知道当朝天子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亦是在考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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