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之初,武帝南宫炎命司天监在嵩山北麓,洛河以南的丘陵和平地选址圈地修建皇家陵寝——炎陵,并将其父母遗骨迁葬至此。
武帝的陵寝刚修建完主墓室,便离奇暴毙而亡,只得仓促下葬。
南宫炎登基之后,用了十年才将武帝陵寝营建竣工。
如今放眼整个炎陵占地虽然辽阔,却颇有些荒芜。唯有那一条宽阔平整的墓道和几座建筑彰显了几分皇家陵寝该有的气派,周遭却是杂草丛生,各种石料、木料堆砌成山。
营建陵寝的工人们早早到进了地下墓道上工,偌大的炎陵里,也只看见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监握着一把镰刀割草。
一阵西风吹得杂草沙沙作响,老太监抬头朝着南方望了一眼,“看来是故人来了”,说罢便又埋头割草。
洛河边,邪王万人往与赵德柱正不急不慢地朝着炎陵走了过来。
“你跟孤走了一路,逃都不逃,就不担心被那位被孤道心种魔的臭小子?”
万人往望着一言不发的赵德柱,老天总算对孤不薄,待孤出世之日,便送来一位七杀入命,性情纯良的徒弟。
不过万人往有些好奇,赵德柱跟随他一路,任打任骂,从不反抗,也不试着逃跑,难不成还真转了性子。
“他有名字,他叫阿四,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德柱已经数不清说了多少次,但他很固执。每当万人往贬低阿四时,他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去维护着。
至于万人往对阿四因何有如此大的敌意和仇恨,赵德柱却无暇顾及,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变强。
只有他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才有能力去做他想做的事。
“阿四?”
万人往轻蔑一笑,赵德柱哪儿都好,就是骨子里的敦厚太不像魔教中人了。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心不凉薄,总要遍体鳞伤。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嚒?他姓南宫,若他父亲在世,至少也是个侯爷。你呢,不过是一个山野小民而已。你视他为同袍,他把你当什么了?”
万人往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赵德柱阿四的真实身份,想他曾是一国之主,魔门之首,他的徒弟应该活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来上京的这一路,赵德柱一直在维护阿四,这让万人往颜面扫地,心中十分不爽。
此次他顾不得许多,总要教赵德柱认清现实,日后专心修炼,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万人往见赵德柱沉默不语,毫无反应,怒其不争道:“孤怎么收了你这么不成器的东西。你拿自己的命换他一条命,这么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他来寻你?”
“混账,你给孤站住!南宫家的人最是薄情寡义,你在那小子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用不到你时,你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你明不明白!”
赵德柱一言不发,万人往气得暴跳如雷,身化虚影,转瞬挡住赵德柱的去路,一掌将他轰飞数丈远。
“咳咳……”
赵德柱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怒不可遏的万人往,依旧沉默。
万人往甚是无语,也觉得颇为好笑。自己早知道赵德柱的为人,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也许是得知南宫炎暴毙而亡的消息,自己失去了复仇的目标吧。
南宫,你两腿一蹬下了阴曹地府,你是解脱了,可你始终还是不放过活着的人。
孤不信像你会暴毙而亡。
“小子,你最好不要对南宫家的人抱有任何幻想。”
望着脸色有些煞白的赵德柱,万人往终究还是心软了,“孤曾经与南宫炎有八拜之交,生死兄弟,孤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被镇压在钟山下数十年,每日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和阴阳二气的折磨,你知道等待死亡是什么感觉嚒?”
回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万人往情绪有些激动,痛苦的脸色愈发狰狞。
“无数的亡灵在你耳边私语,记忆一遍遍撕开血淋淋的伤疤。你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它却偏偏束缚你的手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能受你掌控的便是仇恨。”
“小子,千万不要再走孤的路。”
万人往微微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
“他……比我苦。”
赵德柱抬头望着正午的太阳,又道:“师尊,你不该给他道心种魔。”
“你……榆木疙瘩,气煞孤也!”
万人往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叉腰不耐地走了两个来回,冷笑道:“好啊,你想成为他的兄弟是吧,孤扒了他父亲的坟,我看你们以后还如何当兄弟!”
“师尊……”
赵德柱急忙阻止,但登临武道极境的万人往哪是他能拦住的,话还未完,万人往已经飞出一里开外。
……
“砰”的一声巨响,千钧巨石门被轰得粉碎,万人往的身影飞进武帝南宫炎的地下皇陵。
“活着君临天下,死了也不忘统御阴间,南宫,你当年立下的宏愿便是如此吗?”
宏伟壮观的陵墓如仙宫一般,千军万马列阵,天门耸立,万人往收在眼底,全无半点震撼,气势巍峨,金碧辉煌的皇宫他也曾拥有过。
想到南宫炎当年在黄河河畔的豪情壮志,万人往更觉得他虚伪。什么天道崩坏,纵是身死道消,也要拯救万民于水火,到头来不还是为了满足私心。
悠悠天地,人死如灯灭,做阴间帝皇,简直是个笑话。
“南宫,你满口大义,视我为邪魔,彼此彼此。”
拾级九五天梯,万人走进仙宫大殿,宝珠华光迎面而来。
恍惚间,只见那高台之上,一个身着朱红天字服,头戴大冠的中年男子,高高在上凝视着台下众生,虽不见悲喜,却自有威严霸气。
许是同病相怜,他这位邪王被囚禁在地底下太久,如今故人相见,甚是激动,一时间竟将仇恨抛之于脑后。
“南宫,你好歹是一代帝王,竟藏身于这地宫之内。”
万人往飞向高台,口中讥笑道:“怎嘛,是怕我这个昔日兄弟来寻你的仇不成?”
与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万人往这才反应过来,龙椅上坐着的不过是南宫炎的蜡像而已。
万人往神情有些落寞,回头望着台下左右跪拜着的大臣,原来都是些蜡像木雕罢了。
“不可能,南宫,你一定在骗我。”
万人往犹记得南宫炎带领各路武林高手将他镇压至钟山地底时,修为已然到了八品。
试问一个武学修为堪至巅峰的绝世高手怎会轻易暴毙而亡,何况南宫炎乃一国之主,就算对手半只脚踏入武学极境,也要掂量掂量。
“你将帝位拱手于人,编造弥天大谎,你在躲避什么。”
“莫非你心中有愧,无脸再见我?可这多年了,你为什么都不去钟山看我一眼?”
万人往还心存着半分侥幸,可他毕竟是不可一世的邪王啊,过去种种苦难历历在目,他如何能轻易放过背叛他、伤害他的人,怎能让南宫炎一死了之,不给他一个交代。
恨意滔滔涌上心头,万人往血红的眸子里涌出无尽的怒火,霸道的气势自周身散开,逼得大殿里风声呼啸。
“你想阴间称帝,孤偏不让你得逞。”
南宫炎蜡像金身的脑袋被万人往五指扣着扯了下来,转身朝着台下拍出一掌,掌力如洪水猛兽,顷刻之间,齑粉飞扬,文物群臣的木雕蜡像化作粉末。
万人往提着的蜜蜡头颅,一间间宫殿寻找南宫炎的棺椁。
皇陵深处,赵德柱走在没有尽头的墓道里,心急如焚。
那座照着上京城紫宸殿修建的宫殿里的一片狼藉,让赵德柱不得不相信,万人往铁了心会毁坏武帝南宫炎骸骨。
挖坟掘墓损阴丧德,为天下人所不齿,毁亡者遗骸,更是绝户绝种的行为。
倘若南宫炎的骸骨被毁,他日后若见着阿四,又该如何自处呢。
皇陵的尽头,远远传来万人往的笑声。
“住手!”
赵德柱脸色煞白,加快脚步,踏进墓室宫阁时,万人往一掌将石棺棺椁的盖子拍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墓室里发出轻微的晃动。
还是晚来了一步!
赵德柱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地上被棺盖压得不成形的头颅,又羞愧,又气恼。
“逝者如斯夫,武帝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师尊,您为何还不能放下仇恨,打开心结呢。”
“哼……你若能放下,为何还要跟随孤呢?”
万人往冷哼一声,看都不看赵德柱一眼,五指运出红光,猛地朝棺椁里的石棺盖子一口,两百多斤重的棺盖硬生生被他搬开了。
石棺里武帝南宫炎和文德皇后露出了真容,两人虽已死去多年,面色依旧红润有光泽。
万人往眼中涌出幽幽红光,仇人安静地躺在面前,他那孤傲的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南宫死了,孤找谁去报仇,就算成为武道第一人,还有谁配与孤对弈,孤活着还有何意义。
万人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愤怒,迷惘,无助……魔性复燃,脸色逐渐狰狞,竟抬起手朝着石棺里拍去。
“师尊,住手!”
赵德柱去拦,为时已晚。
南宫炎和文德皇后的尸体被毁就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阴风涌进墓室。
棺椁之上陡然冲出一股强悍的力量,震得万人往向后踉跄半步。
“何人如此大胆,给孤滚进来!”
万人往神色一凝,心里泛起了嘀咕,孤登临武道极境竟然不曾发现有人潜伏,此人修为不容小觑。
墓室口一道黑影在地面上晃动着,不多时一老太监走了进来。
老太监瞧了一眼地上的棺椁石盖,随后恭敬地跪服在棺椁前,三叩首后,这才起身看向万人往,吐出沙哑的声音。
“万大哥,你还是一点没变。”
万人往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眼中顿时闪过喜色,不过很快便被轻蔑讥笑之意取代。
“童天赐,你……竟活成这幅模样。”
万人往笑而不止,三分意外,七分感慨。
遥想当年初见时,童天赐作为南宫家奴跟随在南宫炎身边,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便已是六品之修为,其为人坦荡洒脱,颇有名侠之姿。
万人往万万没有想到,像童天赐这般武纵奇才,竟会沦为一太监耳。
如此作践身边忠心卖命之人,南宫炎当真是薄情寡义,无耻之尤。
“童天赐,南宫炎如此作践于你,你还为他守劳什子的陵。不如毁了他的陵寝,随孤一同去西荒重整魔门,来日踏平上京为你讨个公道。”
万人往目光凌厉地盯着童天赐,一手运起天魔功轰向石棺。
童天赐剑指射出一道真气,化解天魔功的气劲,笑道:“万大哥,有你此言,不枉我等相识一场。我童家世代为南宫氏的家奴,官家仁义,潜龙在邸时不因我的卑贱出身而轻视,反而待我如同袍,此番恩情纵然九死也难报其一。”
“官家登龙造极,我当侍奉左右。如今他龙御归天,如非不得已,我这老奴也早该随他而去。”
万人往料到童天赐不会反南宫炎,却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死心塌地。万人往不免是又羡慕,又气愤,他道:“童天赐,都落到这番田地了,还百般维护,你到底在畏惧什么?”
“他仁义?他若仁义,会召集各路武林高手对付与他有过命交情的结义兄弟?他若仁义,会覆灭结义兄弟的南越国?”
万人往双目赤红,气势骇人,他指着石棺质问道:“童天赐,你告诉孤,他这样背信弃义,残忍无耻之徒有何仁义可言?”
赵德柱目瞪口呆,心道:难怪师尊会对阿四兄弟如此敌视,原来竟有此因果。换作是我,恐怕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将这番仇恨算在阿四头上,多少也有些不公平。
上一辈的仇恨,怎能延续给下一代呢。
“万大哥,再对官家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念旧情。”
童天赐双眉倒竖,浑浊的眼中陡然射出锐利的精光,一身陈旧的内侍官袍被真气撑得鼓鼓作响。
“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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