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老太太真是热心肠,十三哥心中又是一番感激。他说:“两位大娘这么看起俺农民工,我先替俺老婆谢谢二位老人家啦!”
运动衣老太太说:“谢个啥?我就是农村人,有少数城里人总爱欺负农村人,他也不想想,咱龙城人往上数三辈谁不是农村人?听说前几天有个款儿姐遛狗,被个收废品的农村人骑车撞到狗,那款儿姐非得让农村人给她狗爹下跪道歉。整个一畜牲,要是被我碰见,非得让她尝尝我的八卦掌。”
运动衣老太太说话快意恩仇,说完还比划两下。十三哥一下就想到了电影里的黄飞鸿他妈。
“要是被我撞见,我就罚,我罚罚罚!狗儿拉屎罚,唾沫星子喷到地上罚,放屁污染空气也得罚,反正就是找茬儿罚。”迷彩服老太太咬牙切齿说。
三个人又是一通大笑。这一天,十三哥不顺利。直到天擦黑还没接到一个民工。他正要返回工地,有个拎蛇皮袋的小伙子来到他面前,盯着招工牌子嘴里反复只念几个字:“工------吃------800------”
“兄弟,找工作吗?”十三哥问:“我们工地有活咧。”
小伙子咧开大嘴笑了:“你是招工的?还以为是接人呢。”
“上面不写着吗?兄弟老家哪儿的?”
“俺不识字,刘家沟的。”
“刘家沟在哪儿?”
“在伏牛山。”
“伏牛山在哪?”
“伏牛山在刘家沟。”
十三哥被绕糊涂啦,干脆要了他的身份证查看。原来是河南的,20岁。这小子连字都不识,还敢叫刘文化。真是白瞎了好名字。
“你咋才出站?河南的车早到了。”十三哥问。
刘文化挠挠头:“迷迷瞪瞪的,坐过站啦。”
十三哥心中暗骂:这小子不单不识字,不定脑袋还被驴踢过。不过这块头倒挺大,是块干重活的料。
“你会盖房子吗?”
“不会,会脱坯。”
十三哥笑笑:“城里哪有土坯房?会脱坯有鸟用。还会啥?”
刘文化也笑了:“俺就会干活,力气活。挖坑,砍树,打石头,拉车伍的,对了,俺还会割麦,耙地。”
“那你跟我走吧,工地上都是力气活儿,800块钱一个月,包吃住。你看中不中?”
“真的?”刘文化喜上眉梢,想了想又问:“可不能骗俺,都吃啥?面食?有肉吗?”
“天天吃馍吃肉,骗你王八蛋。”十三哥不动声色地骂了他一句。这小子竟没听出来。
“中!俺跟你走,吃馍吃肉。”刘文化欢喜的像个孩娃。
十三哥领着河南民工刘文化穿越站前广场时,夜幕就降临了。广场上华灯初上流光溢彩,交警也下班了,一辆辆出租车亮着大灯鸣着喇叭在广场上来回穿梭,喧闹的让人心躁。
两人刚走到广场边的花坛,迎面跑来个年轻人把他们拦住。十三哥吓得退后一步。
年轻人冷不丁说:“大哥,俺愿意去工地干活。”
十三哥借着灯光警惕地打量对方。年轻人30岁冒头,中等个儿,不胖不瘦,面相不俊不丑,留着平头。上身黑夹克,下身牛仔裤,斜背着不大不小的黑色旅行袋,看上去干净利索。
“你咋知道我要招工?”十三哥很疑惑,招工牌子早装包里了。
“大哥,我上午下火车就看到你啦,我来龙城是投奔朋友的,他原先在建材市场干装修,谁知前几天活干完了,打听半天才知道他去上海啦。俺一寻思,身上也快没钱了,反正出来就是打工的,到哪儿都是干活,就赶紧回来找你,恰巧你没走,真是缘分。”说着给十三哥和刘文化敬上一支烟。
十三哥接过烟看看牌子是“黄山”,心中仍有疑虑:“你咋没带被褥?老家是哪儿的?”
“我叫张明亮,老家是吉林梅河口的,朋友说他那啥都有,所以就没带行李。大哥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年轻人双手递上身份证。
十三哥拿着身份证走到路灯下仔细比对照片,是本人,姓名地址都相符,再看看背面也有长城的水印儿,心里就踏实了。他刚想介绍工地的待遇,张明亮就打断说:早看到牌子上写的字了,现在就去工地吧。
刘文化也在身后鼓囊说:快走吧,俺还没吃呢。
十三哥招了辆夏利回工地,可把刘文化乐坏啦,他说这还是头一回坐小包车,在他们家乡连村长都没坐过小包车呢。他一路上饱览着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问这问那的,就差没手舞足蹈啦。
张明亮却坐在车上少言寡语,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回到工地,早已过了吃饭时间。十三哥安排桃儿给两个新来的民工做了一盆肉丝面,让多加点肥肉片子。
张明亮吃一碗就饱了,刘文化呼呼噜噜吃了三碗,连打了七八个饱嗝,满足地笑笑说,肉还不少呢。
十三哥笑着说:“没骗你吧?吃货。”
桃儿在一旁也乐了,让刘文化悠着点,别把肚皮撑破了。
吃完饭,张明亮抢着把锅碗洗了,又对桃儿道谢说:“那么晚了,耽误你休息了。”桃儿听了非常顺耳。
当天夜里,十三哥把张明亮安排到李包产的铺上,让李包产发扬互助精神和张明亮临时挤着睡。
李包产见张明亮挺干净,说话也谦恭,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想起爹说过的那句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心中便生出一股豪情。
十三哥从工棚出来时,已是夜色深沉。忙碌了两天,他感到非常疲倦,尤其是两个膀子举牌子累的又酸又疼。他脚步疲沓地朝家走,路过桃儿门口时,看到房间里仍亮着灯,有几道窄细的光线从门板的裂缝中泄了出来,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玻璃上浮了层雾气,轻微的“哗啦,哗啦”水声儿从屋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夜里很有诱惑。
十三哥的腿就迈不动啦,脑子里想象着桃儿洗澡的样子,心里就扑通通地跳。他蹑手蹑脚地朝桃儿门口凑上去,像个鬼祟的皮影。刚走几步,忽然又停下了,转身朝自家门口走去。站在家门口,他缓过神来,吐了一口长气,朝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畜牲!”
然后开门进屋。
杏儿还没睡,坐在被窝里看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小,被剧情感染的面带悲伤。看到十三哥进屋,好不容易才从剧情里退出来,抬手朝桌子上指了一下。十三哥看到桌上摆着卤猪头肉,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盘蒸饺冒着热气,连酒杯和筷子都摆的规规矩矩。他愣了一下,心头忽然一软。
“你咋还没睡?”十三哥轻声问。
“等你呢,桃儿说你回来了,俺就赶紧把饺子蒸了,羊肉馅的,饿坏了吧?”杏儿脸上泛着潮红,声音无比温柔。
“让你受累了,杏儿。”
“这算啥?你才累咧,一人挣钱养活一大家子。昨天俺不该骂你,还生气吗?”杏儿下床坐到十三哥身旁,柔情似水地看着十三哥。
“生啥气?出门就乐了。为你和孩娃,俺越累越有劲咧!”十三哥两杯酒下肚,心里热腾腾的。“你昨天走后,俺心里挺后悔,以后不骂你咧。”杏儿不好意思笑笑。
“那不成,说实话俺喜欢被你骂咧。你要是几天不骂俺,俺心里痒痒呢,电视里都说了,被老婆骂也是一种幸福咧。不过你不能当人场骂,俺好歹也是个工长呢。最好在夜里骂,在被窝里骂。”十三哥坏笑着说。
“不要脸,真想让俺骂你?”
“真的。”
“熊货-----贱样------流氓------骚驴------”
他边喝酒边和老婆说着暖心窝子的悄悄话,身后伴着三个孩娃纤细的鼾声。
十三哥酒足饭饱,脱衣上了床就觉得有点醉啦,但不是酒醉,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温馨的醉,热热乎乎微微薰薰的。就像年轻时第一次和杏儿在塬上约会的感觉。
啥叫幸福?“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幸福!”这话比大领导说得都在理啊。他感到浑身软绵绵轻飘飘,每一寸肌肉都被幸福渗透啦。十三哥把杏儿搂在怀里低声说:“俺昨天早晨就说了,要吃你的奶呢。”
“熊货,吃吧,吃吧!”杏儿笑着说。
十三哥刚俯下脸来。身边最小的孩娃忽然醒了,迅速爬起朝十三哥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用小手捂住妈妈的胸脯,倒头又睡下了。
十三哥冷不丁挨了一巴掌,惊得和杏儿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把两人笑坏啦。
“狗日的,恁小就敢打爹。”十三哥笑笑说。
杏儿憋住笑贴在十三哥耳边说:“谁让你跟他抢食吃?别睡着了,等会俺喂你------”
杏儿湿热的呼吸在十三哥脸庞轻拂,十三哥感到骨头都酥软啦,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一会儿,他竟然睡着啦。十三哥太累了。
杏儿轻轻把十三哥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心中感慨万千。
于是,那天夜里,十三哥的梦里就飘满了柔软甘甜的奶香味儿。那粉红色的香味儿,把十三哥的梦都照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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