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战群儒

大隋在乡下设立三长制，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称之为三长。现今李渊家族所在的李家庄园，党长为二房的李四叔，他为人敦厚公正，所以才被族人推为党长。长孙氏在去请人的路上，跟郑氏商量道：“李四叔为人胆小怕事，这些长辈也都是本分人，咱们可不能跟他们说实话，我怕会吓到他们”，郑氏边走边问：“那该怎么说啊”？长孙氏道：“咱就说长安周边出了山贼，找他们是商量怎么防贼的”，郑氏点了点头。妯娌二人请了李四叔后，又去请其他人。这陇西李氏分四支，李渊所在的这一支，又分成七房，刚好一房一个里长，按惯例长房要多一个名额，所以七房倒有八个里长。这七房中，长房辈份不高，论人数排第二，但是分成两支后，人数上已不占优势；其他二房、三房、四房人数辈份都差不多；五房的人数最多，但是辈份却是最小的；六房辈份最大，人数也不算多。而李渊所在的七房，人数最少，辈份也相对较小，但现在全族官当得最大的，却是七房的李渊。长房两支自持身份，一向以这支陇西李氏的长子嫡孙自称，现在却被李渊这七房小支压了一头，对此他们虽面上不说，但私底下却总是不服。

七房八支齐聚在祠堂，柴绍和李秀蛾没有资格参与会议，只能跟一帮年轻人，都候在祠堂门外等着。李渊不在老家，他这一房便由郑氏做了代表，长孙氏和李秀宁在一旁协助。一行人先是祭拜过祖先，然后各自按位置坐好，党长李四叔先是说道：“这七房的侄媳妇郑氏，从年前就跟大家说了，关于处理咱们陇西李氏，在长安和关中的产业一事，现在过了快半年了，大家都想好了没”？大家一时都不说话，李秀宁见这帮老头一个个都不吭声，只得站出来说道：“现在天下大乱，关中也已经出了贼寇，咱们若再犹豫，只怕这祖宗的家业，都要毁在咱们手里了”！长房的李大伯，见她出来说话了，马上阴阳怪气地说道：“咱们陇西李氏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出嫁的姑娘来掺合了”！郑氏想出来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李秀宁寸步不让，抢先朗声说道：“李大伯，此言差矣！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当抛开成见和舟共济才对。贼寇势大，若是贼寇杀上门来，你也打算关起门来，自己一房独自应对吗”？李大伯顿时无语了。长房的李七哥这时说道：“这种关系到家族生死存亡的事情，李渊怎么不亲自回来”？言下之意是，你们几个妇道人家，不能代表七房，只有李渊才能代表。郑氏听到这里，顿时有了火气，出言顶撞道：“七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爹临去晋阳时，可有跟各位叔伯兄弟们交待吧，以后这七房里的事，建成若在家，就由建成做主，建成若不在家，便由我做主，这话几位叔伯都还记得吧”！李四叔见她有了火气，便连忙打圆场道：“这话李渊兄弟确实说过，不过侄媳妇，这事确实太大了，你们几个到底做不做得了主啊”？郑氏头一昂，大声说道：“我们当然做得了主”！李四叔见到她这气势逼人的样子，也就不敢再问了。

五房和六房的相互看了一下，六房的李十爷出来说道：“咱们陇西李氏在长安、关中的产业，何止千百万钱？这里面又要分公家的和私人的，一时半会，只怕是难以处理啊”，五房的李六哥也说道：“这财散起来容易，聚起来可就难了，几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散出去的话，大家都心有不甘啊”！长孙氏劝他们道：“这自古道：破财免灾。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要还舍不得，只怕将来会有大难的”。三房的李五叔问道：“这外面到底是什么样了啊？我今天看到七房的柴姑爷，拖家带口的把家当全部搬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李秀宁几人还没说话，四房的李九叔说道：“现在外面可乱了，我听说啊，就连蓝田县那边，也都已经出了山贼，听说还攻打了县衙呢”。四房的李九叔，也有个儿子在京城做官，虽然官不怎么大，但是众人对他带来的消息，却还是相信的。他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有如炸开了锅一般。六房的李十爷生气地说道：“李老九，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四房的李九叔只得无辜地说道：“我家儿子，也就是在国子监当个八品的小官。长房不是也有几个当官的吗？他们的官大，你们该问他们啊”！长房的李大伯哼了一声道：“要论官大，七房的官才是最大的！可他们说的话，你们不也没听吗？再说了，我们长房的那几个，都是外地官，可比不得京官，消息没那么灵通”！几个老头一时间，倒自己先吵起来了。

李秀宁见这几个老头，到这个时候了，还要争论不休，只得出来说道：“诸位长辈，咱们若再这么争下去，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该是山贼们的刀枪了”！李四叔也连忙说道：“大家都安静一下啊，安静安静，我说两句吧”，几个老头这才停了嘴，安静下来听李四叔的讲话，李四叔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到底要不要处理咱们的产业，我看咱们还是举手表决吧，看看大家的意思，如何”？长房的李七哥这时又说道：“这里现在是八个人，若是四个同意，四个不同意的话，那该怎么办”？李四叔连忙说道：“那就按老规距，交给祖宗们决定，咱们掷卦，只要掷出圣卦，就代表祖宗同意了，怎么样”？众人一时都不说话，看意思是都同意了。这时长房的李大伯又开口道：“听说现在长安城和周边几个县，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咱们要是卖了祖产，就等于是坐吃山空，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卖得越多，将来亏得越惨，跟贱卖没什么两样”！长房两人原本就不想卖祖产，二房和三房还在犹豫中，四房心里倒是同意了，但是嘴上却不说，五房和六房还准备同意李秀宁等人的意见，结果听到这番话，又犹豫了起来。

李四叔又问李秀宁道：“我说三姑娘，你让大家把产业都卖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李秀宁胸有成竹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山贼们有刀有枪，咱们也要有刀有枪，山贼们有马有甲，咱们也要有马有甲！总之山贼们有什么，咱们就要有什么，咱们不能等着人家杀上门来，任人宰割吧。办这些东西，都得要花钱的，还不是少数目，不动用公产，仅凭一家一房之力，是办不到的”，其他几位长辈都点了点头，长房的李七哥却说道：“这平叛的事，自有朝廷负责，咱们只管纳粮缴税就行了，操那份心干嘛”！李秀宁笑道：“那这几个月来，七哥你可有听到，哪里的官兵打了胜仗、或者平了叛贼的消息吗”？长房的李七哥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把头转向一边不说话了。李秀宁接着说道：“瓦岗军起事也有好几年了，朝廷一直都没有平掉他们，其他地方的反叛也越来越多，甚至连很多原来朝廷的官员，现在都已经开始造反了，咱们要再不准备准备，真到了那天，哪怕咱们有再多钱，那也是人家嘴里的一块肥肉”，李秀宁这番话，说得几个长辈们都心动了，就在大家正准备同意她意见的时候，长房的李大伯突然说道：“我说三丫头，我怎么听着你的话，心里有点不安呢！你这又是要招兵买马，又是要置办盔甲的，我怎么感觉你像是要造反啊”！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几个老头子登时便坐不住了，都纷纷说道：“这造反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干啊！咱们陇西李氏，一向是忠良之家名门之后，这要是背上个造反的罪名，可对不起这陇西李氏忠义无双的名头，将来到了地底下，也无颜面对烈祖烈宗啊”！郑氏和长孙氏连忙出来说道：“秀宁她没那个意思，还请几位长辈息怒”，尽管郑氏和长孙氏一再说明，但几个老头却依然是一脸的愤慨。

李秀宁见他们仍然固执已见，便站出来朗声说道：“诸位长辈，我想问问你们，这大隋的江山是怎么得来的？当今圣上的皇位，又是怎么得来的”？一帮老头子听到她的话，个个都不出声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隋文帝杨坚的皇位，是从北周静帝手里篡夺而来的。杨广的皇位就更离谱了，坊间一直有传言，说他是杀父弑兄才得到的皇位。李秀宁见他们不说话了，便接着朗声说道：“这天下，自古便是有德有能者得之，咱们现在只是为了自保，所以才不得已招兵买马。如果大隋天命未绝，咱们就当是帮助朝廷平叛了，如果天要绝大隋，那咱们至少也要保住陇西李氏这一族的平安。至于将来这天命到底归谁，这也不是咱们能决定得了的。倘若上天眷顾我们陇西李氏，我们自当顺天命而为，眼下咱们要做的，便是招兵买马训练士卒以求自保”！她这番话说完后，几个老头仍然不说话，一个个都你看我我看你的，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李秀宁见他们迟迟不下决断，便过去打开了祠堂门，李秀蛾带着一众年轻人，都冲进了祠堂。李四叔连忙说道：“这里正议事呢，你们跑进来干嘛”！六房的李十爷、长房的李大伯也都叫道：“真是一点规距都不讲！这里是祠堂！不是你们随便可以进来的！都给我出去”！一众年轻人，摄于几个长辈平时的威势，都不敢说话了，李秀蛾却大声说道：“这里是陇西李氏的祠堂，大家都是陇西李氏的人，有什么不可以进的”！她这番话，气得几个长辈脸都红了，刚想出言训斥她，李秀蛾马上又连珠炮一样地说道：“几位长辈，你们若还是这么抱残守缺固执已见的话，等山贼杀到的那天，是你们上呢？还是我们年轻人上？你们不准我们年轻人进祠堂议事，那到时候可就不要怪我们年轻人不听话，我们可自己先跑了哦”！这时一众年轻人中，马上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年轻人跑得快，剩下你们这些老人家，就守着钱财过日子吧”！一帮年轻人哄的一下笑了起来。李四叔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都不知所措了，长房的李大伯训斥道：“胡闹！谁跟你们说，我们不同意了？瞎起什么哄？简直是没大没小”！李秀宁见他松了口，连忙敲钉转脚道：“这么说长房的李大伯是同意了，我们七房也同意”！一众年轻人也跟着起哄道：“我们也同意”！几个长辈见情势不妙，也只能一个个的乖乖就范，都同意了李秀宁等人的意见。

众人商量好之后，便出了祠堂，都分头开始准备起来，长房的李大伯叫住李秀宁和李秀蛾道：“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小时候见你们调皮捣蛋的，没想到大了还这么胆大包天”！李秀蛾嘿嘿一声不说话，李秀宁却说道：“今天对大伯多有得罪，侄女在这给您赔罪了”！说罢便要给他行礼，李大伯佯装大度道：“议事嘛，总是会有争有吵的，这算什么了”，李秀宁知道他的气量，依旧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李秀蛾也只能跟着给他行了个礼。李大伯哈哈一笑道：“你们这几个小调皮蛋，居然还懂礼节了，这还真是没想到啊”，说罢摇摇摆摆地走了。李秀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声地说道：“这老头，还拿咱们当小孩子呢”！李秀宁笑道：“他们这些人就这样吧，你记不记得？那年咱们爬墙出去玩，结果把他家菜园子的围墙弄坏了，他都说了咱们好几年，还给咱们取了个外号，叫什么七房三小鬼，逢人便说咱们三个好似魔王投胎”，李秀蛾嘿嘿一笑道：“这老头，比小孩子还小气，真的有意思”，说完两人都偷偷的笑起来。

两人正在偷偷说笑，李四叔过来跟李秀宁道：“三姑娘，我这里还有点事，想跟你们几个商议一下”，李秀宁便随他一起，回到李渊家的院子，找到郑氏和长孙氏，一起商议起来。李四叔跟几人说道：“我这边刚跟各房商议了一下，大家都觉得，公产倒不必都处理掉，咱们先卖掉一半，看看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再从各家私产里面，看看能不能再挤点出来，不知道这样如何”？郑氏和长孙氏，见众人刚刚商议好的事情，他们转脸又变卦了，脸上顿时有点不悦的样子。李秀宁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守财奴，真要他们把家产全拿出来，那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也只能无奈地说道：“这样也行吧，我夫家也有一些资产，到时也可以算进去”，郑氏和长孙氏连忙说不可。李四叔?异地看着李秀宁道：“这事你能做得了主”？李秀宁笑道：“那当然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李四叔哦了一声，一时低头不语。长孙氏见李秀宁决心已定，便连忙对郑氏使了个眼色，郑氏也跟着说道：“我们七房这次也把私产全部拿出来，还请四叔帮忙一起统筹一下”。李四叔见她们都倾囊以赴，想了想又跟几人说道：“这样倒也行，我再去跟其他几房商议一下吧”，说罢便起身要走，李秀宁叫住他道：“四叔，麻烦您跟众位叔伯们讲一下，咱们这次变卖的家产，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们一定加倍奉还，还请四叔帮忙记好帐”，李四叔点了点头道：“这事我自然知道，到时候我会跟两位侄媳妇算好帐记好数的，你放心吧”，说罢便去了。郑氏和长孙氏问李秀宁道：“这柴家的资产，你真的打算全拿出来啊”？李秀宁抿着嘴点了点头，郑氏和长孙氏相互看了一眼，接着跟李秀宁说道：“那行吧，我们也派人去跟娘家说一下，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这次咱们豁出去了，大干他一场”！李秀宁见两位嫂嫂意气风发的样子，刚刚因为几位长辈变卦而变坏的心情，瞬间便开朗起来。

晚上回到房间，柴绍搂着李秀宁道：“我今天才算知道，娘子你的厉害啊！娘子，你若是男子，我们这些男人，肯定都要被你比下去了”！李秀宁扑哧一声笑道：“我都说了，你不会拍马屁，你还要乱拍！什么叫【你若是男子，我们这些男人都要被你比下去】啊！难道我身为女子，就不能把你们比下去吗”？说罢便举起粉拳，往柴绍的胸口上锤去，柴绍佯装吃痛，故意哎呀叫了一声。李秀宁哼了一声道：“少装蒜啊！你可别想偷懒”！说罢便伸出三根手指，在柴绍面前比了一下。柴绍见了她这个暗号，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一夜，又是狂风骤雨。第二天一早，李秀宁便催促柴绍赶紧起了床，柴绍无法，只能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行李，一人两马，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李氏庄园，一路往晋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