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末尾去南陵县找李奇然喝酒,我俩还在投币游戏机上玩了会儿奥特曼呢。接着他带我在南陵县逛了逛,还跟我说了很多他姑父从混黑社会到当兵的传奇故事,以及南陵县哪个地方有地下赌场、哪条街的足疗店提供“特殊服务”什么的。
我在他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去找顾恨水玩。
我在超市里买了些水果、还有一箱酸奶和一箱AD钙奶带过来,一口气爬上六楼还有点喘。她开门时写在脸上的高兴就好像要溢出的可乐,如同她刚刚中了一百万的彩票还没缓过来。
她在南陵县的家和我暑假来看时没有太大变化,客厅多了个货架,上面摆放着杂物,下面充当鞋架。
“哎呦,你怎么还带东西来了!这像什么话嘛!”她父亲走到我身边,大手搭到我的肩上,残存的烟味很熟悉,也很亲切。
“随便买了点东西…”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其实是我爸知道上次去她家什么都没带,嘱咐我这次一定不能空手去。他说的具体的道理我都忘了,反正我这么做了。
“给别人看到还以为女婿上门了呢,哈哈,这小孩…”他把酸奶和水果放到门边的板凳上,说:“等你走的时候原样带走啊。”
“我也不吃这些…”
“哎,你这搞的…”他摇摇头,带着一脸无奈的笑,转身对顾恨水说:“恨水啊,不泡杯茶给你陶潜哥哥喝啊。”
冬日的阳光使顾恨水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栗色的过肩长发用淡蓝的蝴蝶头绳扎在脑后,那头绳我见过。她抿着嘴微微笑着,刘海下的眼睛好像黑宝石打上了高光,害羞的表情给她的脸添了两分血色。她半掂着脚挪着碎步走到茶几前,手臂收拢在腰间,伸出的双手十指轻轻点触,我说实话这动作真像天天看美少女动画片的小学生。
“不用了,我刚刚喝的饮料。”我说。
她还是倒了茶,把一次性纸杯放在我这边,声音轻的听不见。
“我要出去干事了,陶潜哎,晚上在我家吃饭,不许走啊,等我回来陪叔叔喝酒。”他整理好工具包,拍拍我的肩膀说。随后又对顾恨水说道:“好好陪陶潜玩啊,搞点吃的喝的给他,别呆呆站着,听到啦?”
“哦——”顾恨水拖着轻绵绵的尾音。
顾恨水父亲出门了,他在郊区的国道边有个汽修店,有时还会去做电工。
“你什么时候走?。”
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毛衣,下面是一条紧身牛仔裤和白色小跑鞋。她把手指都藏在袖子里面,两只手捂在自己嘴边,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后天去芜湖。”她声音很轻,又被袖子挡住,我有些听不清。
“什么?”
“后天走。”
“你怎么搞的?怎么怪怪的。”我走近了两步,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把我的手推开了。
“干嘛?”
“想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你才发烧了。”
她还保持半捂着嘴的姿势,在原地站的笔直,一动不动抬眼看我,我有些哭笑不得。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饭?”
她笑了,眉眼一弯,眼睛里反射的白光好像要滴落下来。
“没有。”
我有些不自信,去卫生间的镜子里看了看,确实没什么问题,牙齿也是。
“你干什么呀?”她在门外说。
“你正常点好吧?你这样盯着我瘆得慌。”
“哈哈。”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神经。”
她房间的门半掩着,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开了空调。我脱下深蓝的冲锋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旁边还挂着顾恨水的毛绒冬帽。我看了看她的书桌,那只瓷猫还在老地方,静静趴在二层书架上。她走了进来,双手交叉放在身下看着我。
我翻了翻她的大学课本,看了两页,觉得还蛮有意思的。有《文学理论教程》、《古代汉语》什么的,比我那些经济管理的课本有意思多了,当初真该换个专业。
“蛮认真的嘛。”课本上有很多她的笔记,里面划了很多线,这些书她都学完了,有些旧了。
“那当然,我是好学生。”
除了她的专业课课本,她的书架上还多了很多我喜欢的书:有《庄子》、《孟子》、《诗经》这类古代经典,还有王小波、迟子建和余华的成名作,最后是一些国外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在轮下》、《魔山》、《战争与和平》、《麦田里的守望者》…排在最左边那只瓷猫后面的两本是一红一白两版《挪威的森林》。上次来这里时书桌上放着的杂志和言情小说全都不见了,不知道被她收拾到哪里去了。
“你不会把《挪威的森林》里提到的书都一本本买来看了吧。”
“哎?你怎么知道。”她头一歪说道,幼稚极了。
“这也太傻了吧。”
“哪里傻了?”
“我以为你会买很多村上春树的小说。”
“买了一本,”她指向书桌角落,“《海边的卡夫卡》,看完后就不想看他的小说了,只喜欢《挪威的森林》。”
“我宁愿只讨厌《挪威的森林》,也要把他其它的书全看完。怎么的,还把《挪威的森林》‘奉为圭臬’了?”
“就是喜欢看,怎么啦?歌也好听。”
“那倒是。”这点我无法反驳。我拉开她书桌的抽屉,发现了一本“《恨水诗集》”,书名是用蓝色马克笔写的。
“不许看!”她很紧张,想一把合上抽屉,却被我手腕的力量拦截住。
“看看嘛。”
我刚把笔记本拿到手上她就一下子夺走,力气出奇地大、动作连贯、一点不拖泥带水。
“这么小气干嘛?我的诗集不是给你看了。”
“不许看,写的不好。”
“拉倒吧,不给算了,你自己藏着掖着吧,我不信以后的几十年里还翻不开这个小本子。”
“塞进碎纸机也不给你。”
“好好好,我不看了,你别把它碎尸万段了。”我觉得她是能做出来这种事的。
她把本子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还不知从哪儿摸了把钥匙锁上了。我兀自笑了笑,其实她现在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的,我是个重诺的人。
我坐在她的旋转椅上转了两圈,白色靠背的皮革还蛮好闻的。顾恨水站在窗前看风景,她站的笔直,腰不弯背不驼,侧身的轮廓还有点美感。
“你知道‘挪威的森林’这名字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她问。
“披头士乐队写了首《Nian Wood》,歌词里的'Wood'本来是木头的意思,但村上听完这首歌后把它理解成了森林,并且写出了《挪威的森林》;伍佰看完村上写的《挪威的森林》后又写了首同名的歌。”
“嗯嗯。”她夸张地点点头。
“你知道啊?”
“不然呢?”
“好好好,逗我是吧。”
她靠在窗台上笑了笑,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暑假,那时候我们的相对位置和现在一模一样。
“听你再讲一遍也挺好的。”她说。
“多看点书好…开卷有益啊。”我对着天花板叹道。我又在旋转椅上转起圈来,太好玩了,我甚至想买一把。
她低着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坐到床尾边面对着我,捋了捋头发。
“陶潜,你觉得渡边花心吗?”
“嗯…那要看和谁比较吧,要和睡过差不多一百个女孩的永泽比的话,那他简直不要太专一了;若是和‘敢死队’这样的人比,他也堪堪称得上风流。”
“你对永泽的‘滥交’怎么看?”
“额…作者这么写嘛…跟当时日本的社会背景也有关吧,没必要太较真。窥其现象,有所思悟,对我来说就够了,大家看书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老实话,我接受不了,或者说完全不能接受。”
“接受不了的人很多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渡边我也接受不了。”
“渡边?他还好吧,放现在都算洁身自好的。”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顾恨水凑近了点说,“他口口声声说爱着直子,又和绿子搞在一起,我看直子的死他也有责任。”
“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这玩意儿太主观了。上厕所和写诗可以用同一张纸,各自保留自己看法就好了。”
顾恨水吸了口气,好像要开口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停下了,顿了顿后说:
“哎,你记不记得,夏天的时候,我在这里问你喜欢直子还是绿子?”
“记得啊。”
“你说你喜欢玲子,为什么啊?”
“因为她能边弹吉他边唱歌啊,多美好。”
“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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