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去坐牢

扎着凌乱小啾啾，看上去气质忧郁的文艺男：“谭明泽。”

后排靠窗，缩成一团的黑眼圈怪人：“贸庭。”

别着“风纪委”袖章，手上摊着本猎奇小说的青年：“悠谷川凌部。”

“还有外国人啊？”冷涵听到这罗门式名字，悄悄问了句，有种上课说小话问同桌你听了没的美感。

一番你指我认下来，冷涵初步确定了：这班上愣是一个正常人也没有。而且仅从这五班，便能看出一百零三中生源之广阔：不止是东方的夕洛、静烟、罗门等，连西方伊瑞森斯式的名字都出现了好几个。这学校估摸着也是个藏龙卧虎地，她这么想着，没问出口。

能认的都认完了，冷涵像过菜名一样在脑中默了一遍。眼看着毕于又要失语变成雕塑，她伸出拇指拐向自己右侧的座位——空了一上午了，多半没有人。

“毕于，有位置怎么不坐？”

毕于一直立在过道那儿，一是有人盯着不舒服，二是看上去怪累的。

“……这里有人。”毕于语气里居然掺和起丝丝抗拒。

冷涵起了兴趣，众所周知，迟到是正常，但迟到得太晚决不正常。不是出了事，就是那人不一般。

“有人？谁来这么晚，半中午了快。”

“界时寒。”

更出乎意料地，毕于还附赠一句稍显主观色彩的评价：“不是好人。”

“最好，离她——”

咣当声盖过了毕于的话，只一瞬双方便都戛然而止。后门大敞，谁迈进来。

高，削瘦，带起的风都是冰的，气场像是来杀人。步子噔噔砸在水泥地面。

冷涵看着自己的课桌在这位同桌落座时咚地被撞歪，水杯半倒，她眼疾手快稳住。界时寒却压根没管，倒头就睡，露出一半是白，一半是黑的怪异头发。

而其他人熟视无睹，连老师也只顿了一下便继续长篇大论。

……隐忍。

她给毕于打手势：“校霜？小团体头头？”

毕于摇头，话还是含糊：“…不算。总之，别交往。”

周围人这神神秘秘的态度令她不得不更加好奇起来，手势打得快起火：“她头发又是怎么回事，最近精神小妹们流行阴阳头？”

“听说是天生的。”

天生？谁家天生这么规整，还半白半黑。

可能就刚刚那一下太装逼，再加上淡默如毕于都说了，“不是好人”，冷涵对界时寒并没有什么基础好感。她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转头，刚想说“骗谁呢”，轻佻的眼神对上双黑白分明的异色瞳。

左白右黑，无声地，眼中藏着冰冷的芒。

卧槽。

冷涵觉得自己能做三个月噩梦，被烫般跳开目光。

事实征明，只要不与之深交，确实能算是相安无事。

界时寒一来就是睡觉，一睡就是一天，连中午也可能不回寝室，晚自习下课才独自离开。冷涵从小心翼翼到适应也就用了半节课，之后便权当旁边没有人。

由于有了一颗聪明的外置大脑保证帮忙考试，冷涵上课再没听过，于是上课发呆下课挂在栏杆边，梦游一样充混子。

走廊是窥探一所学校真实模样的最佳地点，之一。

当一个黑长发白挑染的少女当天第五次与老师对骂“我操你妈，老子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再不放手就炸死你”，声音叠过耳机里“天将雨而我未走，欲与君同留”的歌词，砸到冷涵耳膜上，她终于忍无可忍问毕于：

“我说，一百零三中是正经学校吗？”

“不是。”

毕于背着手，拄着长柄伞站在她旁边，望向天上的云，语气平淡：“是矫正性质的学校。”

“哦，我就说……啊？？？？？？”

冷涵瞬间拔高音量，猛的一扯耳机线。白色耳机撞在铁栏杆上，毕于心脏抽了一下。

周围人纷纷注目，正攥着老师头发的少女也回头赏了这声尖叫一个眼光。

“矫正性质？！！不是，你特么之前没和我说过啊？！！！”冷涵意识到失态，顾不得管，只仓皇降低音量。与之相比，自己进了矫正性学校的事实更让她五雷轰顶——

就说怎么全是神经病，原来是草你妈的青少年监狱……冷涵对学校的怨恨再加一等。

毕于别开脸，许是愧疚，避开冷涵愈发悲怆灼人的眼神：“你之前心情不好…也没问过。”

操他妈！现在心情更＊＊烂了！

冷涵虚脱下去，满脸写着“要不我死这儿得了”，埋起脸看不见神情。

按常理讲，现在她会是悲伤还是气愤？

毕于发现自己的情感接收能力也下降了，以往显而易见的事现在压轴题般难解。纠结，往冷涵那边轻轻挪了几步，还是决定安慰安慰她——

虽然她其实也不会安慰人，每次安慰人都是“抱歉”起手“抱歉”作结。

“很抢歉，以后我…呃？”

……久违地感受到触摸，她先是呆滞，而后莫名慌张，与此同时往后一摸——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腕。

冷涵满脸无辜：“冒犯吗？”

手贱地揉揉她尾巴。

？

“…………不冒犯…？”

“你喜欢被人摸尾巴？”

冷涵自己也有尾巴。她是斯帕，尾部灵活且敏感，一般他们会用掐尾巴当恶作剧。

其他种族，她就不知道了。

……总不能正中了这家伙下怀。她又搓几下，发现毕于不掉毛。

“一般……。”

毕于一双眼睛一时间无处安放，看着呢太奇怪，移开呢又不习惯。

“那就当补偿。”冷涵坏笑起来，把手裹在顺滑的尾巴毛里。

天已入秋，身偏夕洛之北，脉叶的夕月还是温热的。才子木尚未落叶，枝叶摩擦着沙沙的声响，刚好补足了教学楼里缺失的书生气。足够闲的，能看见藏在皱巴巴树纹间紫色的四瓣小朵，似乎从未停歇地开着，浅白的芯蕊，没有香，但也足够了。

炽烈夏尾与初至的秋中和，反而有了点春味。

冷涵从不觉得春冷。

……但她就是想试试用毛绒绒暖手的感觉。

然后发现毕于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脸看，看得她暗暗激起层鸡皮疙瘩：“你那是什么见了鬼的表情，以前没被人拍过屁股吗？”

毕于眨眨眼。

原来她没生气？

不过，还真没有。毕于漫漫人生十七载，冷涵是第一个上手薅她的。

但是这次她没有一如既往地认真否认，偏过头不再计较那双埋在尾巴里的手。蓝云被秋风融化些许，模糊了日轮，描摹丝缕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