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锁

到时正是正午，骄阳往水流洒上一层粼粼波光，清澈中荡起夏的凉。冷涵瞥了眼虹目县的街道，不能称川流不息，谈得上欣欣向荣。

一如昨日。

她想也没想，径直跃入河中。

冰冷。刺痛。烈夏不只代表着热情，河水灌入体内，像滚烫的刀尖。

但当她从剧烈咳嗽中醒来，熟悉的天花板——那把刀才算真正捅进了她心脏。

深绿窗帘，打盹的寒客，半残废的合金车窗。

一张梦魇般的精致面孔于车窗外，不带感情地看向她，黄发在空中飞舞。

旁边的乘客看她面色不佳，又没见着家长，问了句：“姑娘，没事儿吧？”

冷涵没有回答。三秒后，一阵压抑的低笑，窗帘咔地关上了。

冷涵试了很多次，试了很多方法。

试过溺水，试过卧轨，试过骑着自行车越过五十里荒野逃走，结局和卧轨没什么区别。

也试过就这么颓废地吊到第二天，某次夜晚还在桥洞下偶遇到那位拾荒老人。听完来龙去脉，老人没有全盘相信这离奇古怪的轮回，但总归是坚持要送她回家。然而刚上高铁，眨眼又变成绿皮火车阴森森的顶穹。

十次跳河，三次卧轨，一次跳楼，两次从高速行驶的火车上一跃而下，十九次割腕——这是她最后实在受不了，一恢复意识就把手腕狠命砸向锐利的窗沿。

她细数，像数着谁欠下的滔天债，却不知道该找何人要还。

而每次那明黄色的身影都是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

昼日已逝，夜幕未临，残阳似血，风号成歌。冷涵垂着手蹲在河边，姿势像极了街上的不良少年，就差再叼根烟吞云吐雾了。

近距离地观赏，倒能够看清河沙里埋藏着的诸多垃圾。包装袋、碎啤酒瓶和初恋情书，人们把不愿回忆的，下葬在名为河沟的廉价公墓。

原来脉叶也有藏污纳垢的地方。

不过她没管那些垃圾。风刮走了一切念头，杂念，执念，她今天没去寻死，已经在这里蹲了一天了。

事实和理智共同给她下了诊断书，这么下去她真的会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可她不想自己去找毕于，又无视又发疯后软弱地妥协会显得她幼稚可笑，何况她知道这也并非毕于的意思。她也不想，她也是被困的人。

她是个爱面子的，也因此吃过不少苦头。而现在，更多的还有不甘心：明明她已经决定了，再走一步便是解脱，麻烦却偏偏挑准时机找上门来。命运锁扣住她的手脚，强迫着许诺下又一个没有尽头的二十六月。

……凭什么又是我？童年的事也好，小学也好中学也好，凭什么都是我？

内心有声音在嚎叫，恸哭，声音慢慢放大到震人。冷涵被扰得烦，索性又一次让风清了脑子。

早知道该买去醉月的车票。

事已至此，冷涵空空而简单地责怪，发难般朝河里丢石子，像怎么也填不平海的精卫。鹅卵石没了，她就起身挪几步，换一个地方的石头继续扔，沙岸上留下踌躇的脚印。

直到盈月柔和月色，冷涵绕河道走过两三遍没能发现剩下的石头，毕于才终于有了动作。

“抱歉。”

相同的开篇，相同的口气，不知道的定以为她在对本念台词。

其实冷涵根本就没怨过她，但满心的郁闷委屈总需要一个发泻口：

“道歉有用，还要联警干什么？”

毕于看着她眼睛，酝酿了会儿：“虹县没有异闻部的联警，普通联警没办法处理这种事。”

“…够了。”

冷涵只觉她闷气像打在镜面上反弹回来，气得她莫名笑了两声，脑袋垂得更低，提问变得自言自语：“怎么解决？”

“在一百零三中，读到高三上期末。”

见冷涵神色更黯淡了，毕于补上一句：“抱歉。……如果我死得再早些，你是不是可以轻松点？”

……？

冷涵心一抖，抬头向毕于——没有开玩笑的迹象，想来她也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于是干脆忽略这个听着让人不舒服、又好像没毛病的问题，反回以另一问：“什么时候去学校？今天，还是明天？”

“明天吧。”

之后两人都没再谈论。

冷涵看着河发呆，毕于看着冷涵。

许久后毕于走到河边，坐在冷涵左侧，半米开外，也看向并不湍急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