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漪涟的忌日那天,他头一次和赖银发、琼娘他们去祭拜了自己的亡母,去供奉着其牌位的岛上伏寺亲手为其上了香。曾经他放任着溃烂而又不敢再次面对的心灵创伤,已在神的抚慰下愈合结痂,即使再次触及也是疼痛无比,但他已经能够接受,已经能够放下。
他没有杀死自己的母亲。他只是……帮她解脱。所以,神代替她原谅了他。而他作为她的儿子,即使从未得到过其之垂爱,现在也必须面对她死亡的真相——这些年来,他自己心里也在隐隐怀疑,但一直逃避至今的真相。
在祭拜结束,栗姑单独留他说话的时候,他留下来了。在烛火摇曳的伏堂,在神明的伏像下,慕漪涟的牌位前,栗姑合十双手,神色平静地向他说明了当年背后的故事——
栗姑原本姓刘,名栗娘,是星城官宦人家的子女,因父亲被构陷获罪而全家遭受株连,她也因此沦落于烟花之地。她拼死从妓院逃出,直到遇到赖惊涛这些有情有义的海盗才算过上自由的生活。她对赖惊涛一见钟情,可那时赖惊涛已经娶了慕漪涟。起始,她嫉妒慕漪涟,但无法取代慕漪涟在赖惊涛心里的地位,她只能作为赖惊涛的义妹支持着赖惊涛的理想,把他们几个小孩爱屋及乌,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后来赖惊涛死了,慕漪涟当上了海赖帮的帮主,她和慕漪涟同生死共患难,逐渐地改变了对慕漪涟的看法,发自内心地把慕漪涟当做亲姐妹对待,她也再次期间收获了爱情,和自己喜欢的人有了自己的小孩。可是好景不长,她的丈夫和几个海赖帮兄弟在归航之时被官府抓获,帮内尚未来得及援救,他们便被官兵杀害了。自此栗娘更加憎恨官府。在慕漪涟病后,平海总督受东王之令前来招揽海赖帮,她坚决反对招安之事,可慕漪涟心意已决,临死之前誓要带着海赖帮走上她眼中的官府精心设计的“陷阱”和“死路”,所以她在那一刻起便做出决定,选择背弃她和慕漪涟的姐妹之情,背叛他赖金发对她像母亲一样的信赖。
所以——当年总督给慕漪涟写信表达痛惋是真,慕漪涟选择带海赖帮接受招安也是真,唯独他从渣斗里翻出的那封信是栗姑编造出来并故意放在那里的。她小时候识过字,念过书,又在官妓院见过各种达官贵人,模仿总督的口吻写一封信并不是难事。至于笔迹,见过总督亲笔的信件的人只有慕漪涟和被慕漪涟信任的她,所以无所谓笔迹是否仿真,她只要骗过他赖金发就可以了。而她从小看他长大,又见证了他们母子间的一切爱恨纠葛,她是那样的了解他,了解慕漪涟,知道如何激怒他去下这个杀手,并按照她所设想的那样站在她这一边,坚决反对招安。所以她以被“遗弃”的珍珠为导火索,在那封信里布置了所有会引爆他怒火的“炸药”——称覃雨为她慕漪涟的心上人,光明正大为覃慕二人赐婚,独独提起他们最宠爱的孩子赖风发,并许赖风发以荣华富贵。就连信中提及的解药,也叫他以为慕漪涟已经摆脱病痛能下床走动,所以才会将信撕碎扔在外屋桌边的渣斗里。就算当时他没有发现珍珠,发现撕碎的信笺,假装担心慕漪涟病情而值守在慕漪涟房外的她也会把信翻出来,找到他身边去…………当时的他在她心中,就算不会杀死慕漪涟,也会坚决地站在反对招安的阵营,和慕漪涟对抗到底。而他当时,还是如她所料,在发现信之后就立刻下手杀死慕漪涟了……
“……所以,当时的你抱着大哭不止的我,心里是不是有在想,这个亲手弑母的狼崽子,有什么资格哭泣?”
其实时过境迁,加上他回头细想,他对这些事情早有预感。所以他如今还能笑着问栗姑她当时的想法:“你是不是有笑我,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却还哭得像傻子一样,没有一点出息……?”
“……”
“也许你不会信我……”
昏暗的伏堂内清烟袅袅,跳动的烛光让牌位上的字迹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已剃度出家的栗姑合十双手跪在慕漪涟的牌位前,留给他的只有背影,干枯黯淡的声音在寂静的伏堂内仿佛死者发语:
“但那时,我在和你一起哭泣……”
“你那天杀死的,其实并不是漪涟,而是你我……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也罪有应得。可我不该害你和我一起‘死’的……”
“金宝,这些事,其实我早就该亲口告诉你。可是在我的彰儿离开前,我一直没能说出口。而在我想说的时候,你却已经猜到了……”
“你放过了我,还叫我留在岛上,给我机会为自己做过的所有错事向神忏悔………你真的是很好的一个孩子………不愧是……涛哥和漪涟的孩子………我为你骄傲。我也在一遍一遍在神前为你祈福……”
“……所以,金宝啊……请你放下过去,一定要活得幸福。”
“一定要,活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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