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抵达那片杜鹃花海时,天光正好,万里蔚蓝。艳若红绸的杜鹃花海在风中花枝摇曳,美不胜收,好似一场平和慵懒的梦境,是他自童年起就惦念不忘的安宁。在花海中被神拉着奔走,听着琼娘和蔺四说笑,听着赖银发在远方吵闹,他突然感受,自己的生命竟是如此圆满——他的至亲,他的挚爱,此时都在他的身边,和他共享着家园美景,人世美好。曾经一度绝望到想要杀死自己的人,竟会在某一时刻成为这世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傻狗”………神所创造的命运,真是叫人预知不得,感慨不已。
而他此时,正把创造命运的神牢牢牵在手中,拂花穿叶,一前一后,不停地向花海深处行进——温暖的阳光从高天之上倾洒下来,落在他们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他眯着眼睛,在风和日暖的晴空下看着走在前方的女孩。海风把燃燃如火的杜鹃吹得此起彼伏,每一片光斑都温柔明媚得叫人满心柔软。披着一身阳光在蓝天花海里穿行的她,由漫山遍野的红花的映衬,缀上了冶丽的胭脂,发边也落了几瓣流霞,是他至今看过的景色中最美的一幕。
走到将至崖边的时候,他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让她的小脸软软地贴着他的心口,叫他的呼吸柔柔地落在她的发顶。怀中的那份热度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浑身都暖洋洋的,暖得像是在做梦。和他所回忆起的,他们二人在雨中的杜鹃花海时的初遇一比,更是让暖得像做梦————而当你拥抱一个你爱的人时,她竟然把你抱得更紧。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感觉了吧。
在海风吹拂的杜鹃花海,她带着一身比阳光还叫人眷恋的温热,被他抱在怀里,亦伸手将他抱住,主动与他耳鬓厮磨着。他发自内心地微笑。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就被神故意地别着脚给仰面放倒了——那一刻,飞红万点,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但声音里带着欢笑和宠溺,便也没让附近的琼娘他们担心。他们还都对着他俩这边纷纷发出感慨:“哎,佢哋两又秀恩爱……”
和他一起倒在花海里的神,闭着眼睛趴在他身上,一边拿脑袋蹭他一边嘀咕着:“再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他被难得主动的神逗得发笑。虽然没养过狗,但他此时着实体会到了被大型狗子撞倒还被舔着脸撒娇的那种无奈,以及快乐。便由着她把自己压着,一同浸沐在花香与光明之中。偶尔抬起手,为她捡起落在她发顶的花瓣,再将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发丝中,轻轻抚摸,指腹间尽是缱绻留恋……
“当见到满山杜鹃盛开,就是爱神降临的时候”——这是杜鹃花的花语。
他抱着真的降临在他身边的“爱神”,再次感谢着命运对他的恩赐。而他还依稀记得,当初“爱神”降临在他身边的时候,有提起杜鹃花的另一个花语,便拍拍不知道是不是有睡在他身上,口水都流下来的神,随口问道:
“所以,雨中的杜鹃花,是什么花语?”
“……”
在阳光暖洋洋地照拂下,神不知是不是睡到迷糊了,一时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之后才如若梦呓地说:“痛失爱恋……”
“……什么?”
“……”
她没再重复,而他的心已经将那四个字再次重复。这下,他立刻后悔自己问到这个问题,同时又觉得那神安静得有些不对劲,遂而从花海中坐起身来,亦把她从身上捞起,直面自己。
“……”
她的神色果然不太对。即使被他扶起来,圈在他怀里坐着,她也始终低着头,眼神躲避着,没有看他。
“你在想什么……”他不安地问,虽然听到了远处赖银发在叫他们回去的声音,也没有出声回应。
而她用头抵着他肩膀靠坐在他怀里,始终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天上的阳光被不知从哪移来的云翳遮住,天地骤然变暗些许。她拉过他的手——“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
……她在他手心中写起字。指尖在他手心中轻点,像是风过碧水吹起涟漪。而这风不是春风,掠过之处反会骤降寒冷,以至于涟漪荡起不久,碧水便凝成了冰池……
——“告”
“别”
她用指尖在他手心里写下告别。那一刻,他身上的暖意彻底随着太阳的乍然离去而消散。他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东风吹得打了下哆嗦。而神也在写完这两个字后从他怀中撤离,跪坐于他对面的绯红花海,淡漠地垂着眼帘。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冷漠和疏离,直让他觉得她可望不可即,甚至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被她放在心上。
“——我希望看到你真心的微笑,并陪着你露出真心的笑容。但是美梦总要醒来,天光总要暗去。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我们之间还是存在太大差距,这是你无法弥补,也不是我能改变的。我想,我们还是共同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吧——我恳请你,帮我葬身于这风景秀美的杜鹃花海。让我们从开始的地方结束,好聚好散,自此江湖相忘——”
啊……
梦,果然都是相反的。船上的梦境和船下的现实,竟截然不同到让人如坠冰窟………
……不……究竟何处才是现实?他是不是还在船上那摇晃的船舱中抱着不曾醒来的她沉眠,只是做了这么一场由光明直堕深渊的噩梦?
他握紧手,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可是梦没有醒来。那神还跪坐在他的对面,坐在失去阳光的照拂便暗沉地像血一样猩红的杜鹃花海中,用悲哀的、怜悯的眼神,看着还不肯接受现实的他……
“……是什么的差距?”
这一刻,他仿佛灵魂出窍,麻木地看着自己哑着声音颤声说:“是我是人类,你是神明,我短暂而又卑微的生命配不上你?还是我生活在此界,你生活在彼界,我们遥不可及,你觉得我无法给你想要的陪伴?”
“如果是前者,我可以弥补;如果是后者,我可以改变。伏法也好,仙法也好,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修习。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就算永远无法达到配得上你的境界,我也会拼尽全力向你靠近——直到,抵达你身边————”
可神听了他表达决心的话,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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