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宇文邕病逝的消息,谢玉璇这一日显得格外沉默,当萧显问到她为何兴致恹恹时,谢玉璇才说起了在北周时的一段过往。

那时她为了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曾假扮男子考入宫中禁卫军,做过宇文邕的近身侍卫,所以对这位在权臣压迫下的少年皇帝也算得上是十分熟悉,不管是他平时的隐忍含笑,还是在暗夜中私自发泄的愤怒仇恨,她都看在眼底。

后来这位少年皇帝得知了她女子身份,不仅没有揭穿她,反而自此以后将她视为知己,偶尔会向她倾诉衷肠,谈及自己的理想和报复。

之后他果然亲手杀死了毒害他两位兄长的权臣宇文护,不仅报了仇,还拔除了其爪牙,消除了宇文护曾经任人唯亲的弊端,实施改革,广纳贤才,开拓疆土。

却未想才四年的时间,便已英年早逝。

“萧郎,我和你坦白这些并不是说我对他还有多深的感情,而是有些感慨,原来无论多远大的志向与报复,却最终无法胜天……”言及此,她又轻叹了一声,“阿玉那身体,很是让我担忧啊?”

萧显性情雅和,虽然没有答话,但是人已坐在了她身边,静静的听她唠叨。

“你说阿玉,她还能再怀上孩子么?”

“她若是怀不上,那些大臣们岂不是又要给陛下施加压力,我也知道皇嗣不仅是血脉法统,还关乎到国本国运,可我就是替阿玉不值,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是陛下真妥协了,她会很伤心的吧?”

萧显也微微点了头,却道:“嗯!不过,这都是她的选择,我们也应该相信她的选择……”

“相信她的选择?这是何意?”

谢玉璇看了看笑得云淡风轻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的萧显,又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院中正奔跑着和阿沅一起玩游戏的孩子们,轻快的咯咯笑声入耳,谢玉璇顿感从未有过的幸福满足。

转念又似下了个决定,对萧显道:“萧郎,要不……我们还是送阿玉一个孩子吧,就当是给阿曜做个伴,陪他一起健康快乐成长,这样也算是给阿玉一点安慰吧……虽然我也是真的舍不得!”

“嗯,好,这事你来做决定。”

谢玉璇哑然,自从成婚后,萧显在治理地方政务之事上十分勤勉,关心着粮食收成、边塞学堂学子们的学业等等,甚至时刻关注着邺城朝堂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但在自己的小家庶务上,他便成了一个只会说“好”的甩手掌柜。

偏生一幅暖如春风般好脾气的俊脸,让人想打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毫毛。

“阿娘,你是不是又生阿父的气了,可你又舍不得打他,是不是?”

长女谢紫瑛还不到四岁就已显出几分早慧之象,尤其能察言观色,谢玉璇十分无奈,却也抑制不住满心欢喜的宠爱这个女儿。

“阿瑛啊,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来看我们的那个漂亮小哥哥?”

“记得啊!那个小哥哥也挺好的,阿瑛也很喜欢他!”

“那阿娘让你去皇宫里陪那位小哥哥一起读书,一起玩一起成长,你愿意吗?”

小女孩似乎不太理解一起成长的意思,略微思忖了一会儿,答道:“愿意,不过,阿瑛去了皇宫,以后还能常见到阿父和阿娘吗?”

谢玉璇有些不忍,但还是含笑抚了女儿的小脸蛋,答道:“能的,阿娘会常去宫中看你!”

做下这个决心之后,谢玉璇便给萧锦玉寄去了一封信。

收到来信,看到信中内容时,萧锦玉都有些惊讶,明知这是阿璇看她子嗣单溥,想给她一份安慰,却也实在是不好拒绝,因为谢玉璇是这么说的。

“阿玉,我家这位长女实在是太不好管教了,又有些早慧,我与你显舅舅都有些招架不住她,就想劳烦你帮忙管教一下了,让她多跟太子学习一下如何待人接物,我也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教出一个如你这般有才华的才女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过段时日,我便带阿瑛到邺城来看看你!”

……

谢玉璇带阿瑛以及阿沅、袁如婧到邺城的那一日,也正好是凤凰凯旋归来的一日。

那一日春暖花开,邺城街道的百姓夹道欢迎,甚至有不少小姑子们开始向骏马上那道颀长的白袍身影投掷鲜花和锦囊。

与他战功赫赫的威名一般,慕容珏的容颜之美也传遍了大江南北,那响誉江东的阵势甚至不输于从前的兰陵王高长恭。

阿沅站在人群之中远远的瞧着那一道万人瞩目的身影,竟是有些沉默起来。

今年的阿沅已经快要及笄了,袁如婧托了谢玉璇四处打听,想要给女儿寻一门亲事。

因为丧父又是没落的南方士族之女身份,袁如婧很是担忧女儿将来的归宿。

谢玉璇将她们母女俩带到邺城来,也是想要相看的,而且萧若灵现在作为赵郡李氏东房这一支的长孙媳,也能认识好一些还未议亲的世族子弟,光是李氏东房这一支的就有二十来个了。

李谧也十分愿意挑出一个李家子弟与阿沅结亲,那样赵郡李氏与皇后一族的关系便牢不可分了。

但无奈的是阿沅这丫头兴致不高,每次袁如婧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出去参加赏花会,她都一个人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那些世家子弟发现,完美的扮演了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路人甲。

直到有一天,袁如婧实在是气不过了,将她狠狠的骂了一顿,她却恳求说:“阿娘,阿沅不想嫁人,阿沅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在边塞之地开个医馆,救治了很多很多需要医治的病人,阿沅虽然力量很小,但是若能帮助姐姐出一份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力量,阿沅也觉心满意足!”

袁如婧又气又无奈,只道:“时至今日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阿沅,你以为阿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阿娘只是怕你受委屈啊!你心中惦记的那个人,他未必能同样待你,你也是阿娘的心头肉,阿娘只是不想你如母亲一般不被人珍惜……”

“若是嫁错了人,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见袁如婧掩面痛哭,阿沅似乎又悔了,怕伤了母亲的心,连忙道:“阿娘别哭,没有父亲,你还有阿沅呢,阿沅会一辈子孝敬母亲的!”

“好,阿沅答应你,这次去相看……”

就这样,阿沅好似解开了心结,同意了袁如婧特意为她准备的一场“相亲”。

正逢三月三春楔,漳水河边聚集了很多少男少女,北朝民风开放,不太注重那些礼节,所以这些少男少女们若是看中了对方,也能大胆表白求爱。

这次相看的乃是赵郡李氏的李十九郎君,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少年郎,眉宇谑笑间甚至与李谧都有几分相似。

李十九也十分殷情主动,一见她便表示喜欢愿娶为妻,阿沅低头不语,李十九也只当她是害羞,便想牵了她的手,带她去赏初春桃花盛开之景。

便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少女们的尖叫,有马蹄声得得传来,阿沅抬起头,便望见了那一道熟悉又耀眼夺目的身影。

阿沅很想像从前一样朝他奔过去,但理智让她还是顿下了脚步。

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这道身影,心中为他祈祷着,希望他能一世安好,再也不要受伤了。

这样,她也能放心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凤凰竟然跳下马背,大步向她迈了过来。

他来得很急,走到她面前时,似乎都在喘着气,但他又是一个控制气息能力极强的人,即便是气喘吁吁也依然能保持面色平静。

漳水河畔,在众多世家子及贵女的围观之中,凤凰向她伸出手来,说了一句让全天下人都意外的话:“阿沅,如果要嫁人的话,你嫁给我,可以吗?”

一众世家子及勋贵们都惊呆了眼,这还是那个领着二千兵马杀进皇宫,有着“杀神”之称的玉面修罗慕容珏吗?

他居然还能想到要成亲?原以为他这辈子都将心和命锁在皇后娘娘身上了。

阿沅登时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如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的落了下来。

“你……是认真的吗?”

她似乎有些不信,但凤凰却不想再多说,他只是大步走过来,一把将阿沅抱了起来,骑上马背,便策马离去。

马一直奔跑着,阿沅伏在了他胸前哭了很久,直到马停下,凤凰又将她抱了下来,来到兰陵王府的大门前。

“这里以后便是我们的家了……倘若你同意的话,我便马上向你母亲提亲!”

阿沅哽咽了半响说不出话,反复确认眼前的一切皆为真实之后,她才道:“哥哥,我知道我离你喜欢的人还差很远很远,我不如她美丽,也不如她聪慧,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的向她学习,向她靠近……”

“不,阿沅,你错了,我承认我是喜欢她,但不是因为她美或是聪慧,而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

凤凰说着,又走到了阿沅面前,“你不需要学她,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我更喜欢真实的你!”

阿沅登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凤凰又道:“只是我还有个请求,想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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