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阁老。”

见到张居正,胡宗宪也是起身拱手:“张阁老来了,快请入座。”

张居正没有坐,而是拿出一纸兵部的公文径直走向胡宗宪,并将这份公文放到胡宗宪面前公案之上。后者俯首去看,张居正已经开了口。

“城内大火,死伤者甚众,有狂徒趁此之乱兴衅逞凶,五城兵马司人手实在不足,南京毕竟是京师,不容有乱,所以南京府报备兵部,请调南京卫戍军入城协管治安事,兹事体大,兵部不敢独断,报到我这里,我已经签了字,胡阁老代为署理首辅事,请阁老用印吧。”

胡宗宪瞬间抬头看向张居正。

“叔大你说什么,你要调兵入城?”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我要调兵入城,是南京府为了维护京师治安,请兵部出面调卫戍军入城协管,合理合法,有何不可?”

胡宗宪只觉得心跳跳的越来越快,他的政治直觉告诉自己肯定不是这么简单,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开口拒绝。

“调兵入城的事暂时不提,再议。”

“胡阁老。”张居正提了声调:“太师北伐离京,由您代为署理内阁首辅事。

按照国宪和之前太师制定的阁臣负责制,兵部归我分管,我已经签了字,如果您没有适当之理由,是不可以拒绝的。

再者说,如今在京阁臣仅你我两人,这么大的事,除了咱两人之外,你还打算和谁议?”

“还有国委会。”

张居正直言道:“国委会不得插手及过问国家及内阁具体政务,大都督府除军戎兵事之外,更不许过问内阁事务,难道说,除了咱们这个内阁以外,这个国家,还有别的可以做主的人或者衙门?”

胡宗宪死死盯着张居正:“叔大,你不要乱来。”

“居正所作所为,遵照国宪及内阁制,问心无愧。”张居正与胡宗宪对视,态度坚定。

二人对视许久,胡宗宪最终拿起公案上的内阁大印,重重盖在那一纸调兵入京的公文上。

随后,胡宗宪将这一纸调令递给张居正,沉声道。

“你,好自为之!”

“不劳阁老费心。”张居正拿过这一纸调令转身离开,行进门槛处时扭头看向胡宗宪:“胡阁老,居正一心为国家,也是为了国家好。”

胡宗宪不言不语。

张居正离开文渊阁,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兵部,而是转道向北,那是后宫的方向。

乾清门外,张居正昂首挺胸,神态倨傲。

“禀报陛下,臣内阁阁臣张居正请见。”

看门的金吾卫和内官监哪敢阻拦,自然是飞快去报,不多时冯保已经快步跑来,气喘吁吁的冲张居正见礼。

“奴婢见过张阁老,陛下宣见。”

张居正一抖官袍,跨过高逾一尺的门槛,孤身一人直奔乾清宫而去。

冯保一直跟随左右,猜测着张居正此刻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前来投诚献忠,于是便想着出言试探一二,可无论他说什么,张居正都满脸严肃的不做理会,这让冯保心中越加的没底。

此刻的乾清宫已经完全打扫干净,可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尽,张居正只进来便闻到了,仍旧是面无表情,只侧首看了冯保一眼。

“今日入宫,没看到成宇将军。”

冯保嗓子一紧,正想着如何解释,就听朱载坖的声音响起。

“成宇附逆,阴谋叛乱,朕已命人将其拿下,格杀当场。”

这话说的可谓霸气,但张居正却是轻蔑一笑。

“陛下,遵照国宪,现在的您没有权力在不经审判的情况下随意处死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普通百姓,所以您,犯下了杀人大罪,国宪可没有刑不上君的说法,当年,您可是宣誓遵从的。”

朱载坖的面色瞬间变得极难看。

“张阁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打算把朕抓起来,送进刑部大牢,最后按上杀人罪将朕秋后问斩?”

随着朱载坖这句话说出,殿内几名锦衣卫已经面色不善的围拢过来,大有朱载坖一声令下,就将张居正格杀当场的态度。

面对如此凶险,张居正依旧稳如泰山,面若平湖。

“陛下是否有罪,该不该审判,那是三法司的事,我来,不是为了这事。”

“那阁老是为何事。”

“高拱请调卫戍军入城之事,一定是陛下的意思吧。”张居正好整以暇的说道:“陛下想要复辟,首要就是掌控住整个南京城。”

朱载坖和冯保的脸色都瞬间突变。

此事如此隐秘,张居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么大的事,陛下幽居深宫,只靠冯保、高拱等人串联调度,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不露?”

张居正寻了把椅子坐下,态度倨傲的看向朱载坖:“另外陛下缘何会觉得,调来南京协防的几个卫,会心甘情愿为您的复辟而赴汤蹈火?他们都是国家的钱粮所养,人家端的可是太师给的饭碗。”

朱载坖也是反应迅速,阴沉着脸看向张居正。

“是你。”

“我分管兵部、户部、吏部,不敢说大权独揽,但臣想知道的事,要做的事,倒还敢说上一句,都知道、做得成。”

张居正言道:“所以今日,我来了。”

“你什么意思。”朱载坖死盯着张居正:“你是打算做收渔翁,也学陆伯兴做窃国大盗。”

张居正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大野心,我也比不上太师那般雄才伟略,我只要一点,陛下复辟可以,但不得废除国宪,国宪内阁必须一直存在下去。”

“你让朕继续做个泥胎雕塑吗!”

朱载坖咆哮道:“不可能,朕就算是死,朕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哪怕复辟失败,大不了你派人把朕杀了,朕也不会退让。”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

“权力果会让人失去理智,从这一点来说,太师颁行国宪足可谓高瞻远瞩,任由一家一姓之天下,这国家也未必走的长远。

国宪不能废除,但我可以修宪,增加陛下及皇室之权力,同时增加阁臣之位,三席改五席,皇室可以直接指定一名非首辅的阁臣,其他国宪诸般条例不可再做更改,陛下若是愿意,则我愿助陛下复辟,如陛下一意孤行,根本不需要等太师率师回京,您的复辟美梦就会被粉碎。”

朱载坖被气的满脸涨红,他满心欢喜的期待,所有雄心壮志的抱负,在这一刻却被张居正的当头棒喝砸醒。

原来自己做的一切,早就被张居正所获悉。

“朕看明白了。”

朱载坖反应过来:“你也有不甘人下的野心,张叔大,不要把你自己标榜的多么伟岸,陆伯兴对你有大恩,你还是为了权力而出卖了他。”

“我是出卖了太师,但居正没有出卖国家。”张居正一直高昂的头颅于此刻垂下三分:“太师也是肉体凡胎,他过于纵容远东,他做县令,远东制霸一县,做臬台,远东就制霸一省。

做了户部尚书、内阁首辅,远东就制霸一国,直至如今甚至是制霸天下万国。

远东会越来越强大,这与国无利,再者说,现在的远东还可以靠着抢外国、奴役外夷来无休止的壮大,可将来早晚有一天,抢完了外人又该抢谁来满足自己那永远难填的欲壑,只能是咱们自己的国人。

历朝历代皆亡于兼并,因为富人越富、穷人越穷,没有一个王朝能逃掉这个规律,咱大明朝能否逃掉,居正也说不好,可居正知道,如果不除远东,最多几十年国运就该结束了。

所以为了国家,居正只能夺太师的权,但居正不会独权,也会誓死捍卫国宪,其心,只为救国。”

朱载坖连连冷笑数声:“张居正、张叔大,你们这些人朕早已看透,都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脸的为国为民,可心里到底多少鬼蜮阴算,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你这人太狂傲,认为这天下除了你没有人能救国,说了那么多,还是掩盖不住那对权力渴望的腐臭味。”

张居正的面色涨红起来,刚欲开口就听朱载坖言道。

“你的条件朕答应了,你贪权朕也贪权,咱们小人对小人,倒是合适。朕要的不多,复辟之后,朕依旧遵重国宪,但朕要司法豁免权、要一定的财政权、要一支规模不少于两万人的军队指挥权,军费由你们内阁出,还有就是你许诺的,五人内阁,除了首辅外,朕可以直接任命一人。”

张居正遂是起身,轻轻颔首后转身离开。

待其走后,朱载坖便愤怒的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恨恨的连砸好几拳。

“都是权奸,都是权奸,朕恨不得将汝等皆杀光、杀光!”

冯保切齿言道:“陛下,要不奴婢密令骆将军将这张居正也给杀掉!”

朱载坖转头:“可是这张居正说的也有道理,他掌握吏部、户部多年,可谓是门生遍布天下,如此势大根深,没有他的帮助,复辟几无成功之可能。”

“先由着他蹦跶,等陛下宣布复辟之后,奴婢就将这张居正暗杀掉。”

冯保果决道:“到时候诸事已定,就算张居正那些旧部想要闹,陛下大不了许以高官厚禄优待便是,至于调防南京的军队,南京钱粮财富如山似海,海外美女姬妾也到处都是。

到时候发媳妇、发钱、发宅子,奴婢就不信,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丘八岂会不向陛下效忠。”

朱载坖的眼神再次亮了起来。

“对对对,你说的对,哈哈,哈哈哈哈。”

主仆二人放声大笑。

殿内一名内官监垂首肃立,斜眼看了二人一眼便继续埋下脑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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