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有点心烦。
她此刻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又不敢太用力,老旧的床板咯吱咯吱响,她怕吵醒乐成。
今天来了个客人,就把家里的储备粮给吃得差不多了,而且大宝二贝都是半大小子,能吃穷老子的那种,如果不能开源节流,后面的日子不好过。假如她只是个单纯的保姆,也不用操心这些柴米油盐,但她和乐成毕竟是名义上的兄妹,于是在这经济问题上,也就变得微妙起来,她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今天去公社食堂的时候,苏宜听到火车接驳的哐当声,等到无人的时候问了几个小战士,才知道附近有一个车站,十点多钟有一列火车进站。
正当苏宜一筹莫展的时候,苏宜想起今天杨嘉颂拿来的一大筐鸡蛋,心下便有了一个主意。
次日一早,等乐成和孩子们出门,苏宜便开始卤鸡蛋。家里的佐料不多,苏宜作为一个有心人,在营区空地薅了一些野葱野蒜、野花椒子之类,就开始咕噜咕噜煮,心想卖不出去话,就放在家给孩子吃,反正现在天冷,能放久。
苏宜用篮子把煮好的鸡蛋装好,便挎着出门了。苏宜知道火车站大门肯定进不去,只能在周边转转寻找非正常入口,突然遇见几个准备扒火车站院墙的半大小子,苏宜急忙喊道:“等等我,我也想进去。”
小子们回头一看是个姑娘,长得跟画上的人一样,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苏宜脚上有伤,此刻也顾不得,气喘吁吁地跑上前。
“你一个姑娘家家,要扒火车吗?”一个领头模样的小子问道。“我去卖茶叶蛋,车站大门进不去,我想跟你们进去。”
“看你样子是第一回吧?”
苏宜点点头。
“行吧,你跟我们来吧。”领头小子同意了。
苏宜爬不过那道墙,领头小子指挥一个壮实的孩子蹲下来,让她踩着他的肩膀爬过去。苏宜不好意思,有点犹豫,领头说道:“火车就要来了,你不过去,我们就不等了。”苏宜只好狠心踩着爬过去。苏宜要请每个小子吃个茶叶蛋,“你这要是个热馒头,我肯定就吃了,鸡蛋就算了吧,也不管饱。”领头小子笑道,“你先卖吧,回头挣到钱了,再请我们。”苏宜点点头,问道:“你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谁跟你说我们要离开,哥几个就在这里混饭吃,你天天这个点都能碰到。”
“火车就停十分钟,你可得快点。”一个孩子提醒道。
不一会儿,火车到站,这几个小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宜看着那古老的绿皮车,又一次撞击了她的灵魂,这真的是几十年前。
苏宜还有些发怔,一大群同行涌入,把苏宜挤到一边,开始各种兜售。这场面,苏宜还是有点发呆,突然有窗口的人在朝她招手了,喊道:“姑娘,你篮子里面是什么?”
苏宜急忙凑过去,笑道:“是茶叶蛋,五分钱一个。”
苏宜不知道,她的笑容比这冬日的阳光还明媚,她根本不用推销,她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车上的人就想借着买东西跟她说几句话。不用几分钟,这一筐鸡蛋便卖得干干净净。有个人探出头来,说道:“姑娘,下次带几个馒头来卖!”苏宜想起自己早上在食堂买的馒头还没有吃,赶紧拿出来递上去,上面的人递下一毛钱,苏宜收了,开心极了,心想这几个小子说得对,她已经开始盘算新的销售了。
“你哪来的?”
“你是谁?”
“你怎么进来的?”
火车刚走,苏宜就发现自己成了同行攻击的对象,苏宜才不信邪,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你给我站住!”有人呵道,更有人冲到她前面直接把她扯住,“一句话不说什么意思?你当阿猫阿狗都能来啊?”
苏宜知道这伙人欺软怕硬,一点没打算退缩,迎着目光,“你给我放开!”
“哟呵,一个小姑娘还挺凶的。”
“凶不凶,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能来我不能来?哼,我明天还来!”苏宜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摆出泼妇状:“一火车这么多人,就多我一个来卖吃的?为难我行啊,你们今儿敢碰我一下,我到站长办公室闹去,车站管起来,明儿大家都别卖了。”
“你们卖你们的,我卖我的,我一个小姑娘能卖出几个钱,影响不了大家发财。”
“凭什么听你的啊?”又有人挑事儿。
“你说的是吧?那我找你们公社头儿去?你知道你这行为算什么?你一个壮年,不去生产队挣工分,这是在干嘛呢你?”苏宜迎着挑事儿的人说道。
苏宜拿起篮子就走,放下一句话:“别惹我,你们惹不起,谁再多说一句,我就把账记谁头上,我就跟这一个人没完。”
苏宜走了。一伙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阻拦。苏宜也是郁闷,上辈子吃饭要抢,怎么这辈子还是?难道是宿命?
走到翻墙进来的地方,苏宜又被感动了。刚才那几个小子,怕她越不过火车站的院墙,还捡几块石头和砖块帮苏宜垒了一个台阶。这几个孩子衣衫褴褛,手上浸着洗不掉的黑色,她猜到他们大概是火车站货场卸煤渣的,这可是个又脏又累的伙计,都不知道他们挨了多少生活的痛楚,却对她释放了最大的善意。
走到营地门口,苏宜已经能百分百确认安全了,才开始数钱,感谢杨嘉颂的鸡蛋,苏宜相当于白赚2块钱,加上卖馒头的一毛钱,苏宜准备去上次去过的公社碰个运气,看能不能买点肉,今天旗开得胜,总是要小小庆祝一番。
苏宜进入公社后,不敢贸然行事,边走边看,逢人问只说找刘哥,但公社刘哥多了,苏宜又一阵比划,才有人明白是管仓库的那个老刘。
见到刘哥,苏宜连忙上前打招呼,问:“刘哥,您还认识我吧?我就是……。”老刘笑着的打断:“这俊的姑娘,看一眼十年不会忘,何况就昨天的事儿,你不就是李航他战友的妹子吧?”
苏宜点点头,对老刘小声说:“刘哥,我还想买点油、肉之类的。”
老刘吃惊:“昨儿个大半袋子都吃完啦?”
“不是不是,我哥家俩孩子,正是长个儿,想买点肉给他们吃。”
“你这当姑姑的,不得了。”老刘夸赞,又说道:“姑娘,这肉可是稀罕东西,拿钱也买不着,昨儿那块我从干部伙食里抠出来给你的,你这要天天来,我可没有。”
苏宜想想也是,点点头,又说道:“能卖我点菜籽油吗?”
“这个没问题。”老牛爽快答应,从后头库房给苏宜拎出一瓶油。苏宜正要走,一个年轻小伙子钻出来:“过十天,我们公社杀年猪,到时候给你留肉。”
苏宜听闻,连忙感激地点头,眼里闪着星光,全落在那小伙子心里。老刘瞥了那小伙子一眼,说道:“姑娘,这事儿可不能说啊。”
等苏宜走后,老刘把儿子一顿训斥:“别瞎想,赶紧复习考大学,那姑娘再好看,也是农村的。”
小伙子在屋内哦了一声,继续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老刘见儿子半天不翻一页书,气得抡起手边的东西就要拍儿子,小伙子见状:“爸,那东西珍贵,你还说要送人的,打断了送不了人了。”
老刘一看,居然拿的是铁棍山药,幸好刚才是做势要打,没有真下手,山药还完好无损,赶紧放下,瞪了儿子好几眼才消气。
老刘顿了顿,赶出去把苏宜叫回来,递给她一块枯荷叶包的东西。苏宜是狗鼻子,立马知道手里的是腊肉,惊喜到了极点,问道:“刘哥,多少钱?”
“姑娘,喊刘叔吧,你比我儿子还小。”
“刘叔,这多少钱?
“拿走吧,不要钱。”
“不要钱我就不要了,无功不受禄。”
“你这姑娘,一看就知道读过书的,说话真好听。”
“刘叔笑话了。”
“赶紧走吧,大中午的,不回去做午饭了?”
“得嘞,谢谢您。”
苏宜把两块钱硬塞到老刘口袋里,拿着腊肉跑了。
老刘捏着钱,笑了笑,后头又瞅了儿子几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做得妥当。
苏宜心想自己可真是个财大气粗的,赚了两块钱,还没有捂热,就又全花光了。苏宜决定中午好好吃顿肉,之前用着乐成的钱,她也不好意思奔放。
午饭时分,苏宜做肉的香味真是飘了一个院子,凡事有孩子的,当父母的今天都受到了挑战,把孩子圈在家里不让出去,苏宜则有种被迫炫富的尴尬,内心有些许惶恐。苏宜把肥瘦相间的腊肉切得不薄不厚,配上萝卜吸油解腻,起锅前撒上一把蒜叶,又好看又香。
见到这么扎实得一碗菜,乐成和孩子们果然兴奋得起飞。乐成悄悄问苏宜:“哪里来的肉?”苏宜也不隐瞒,把早上卖鸡蛋的事情说了。乐成心里用筷子的另一头给苏宜夹了一块肉,说道:“苏宜,你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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