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重又回到了那方无光世界,窥见那抹比若藤紫甚似昙花的漆黑魅影。

他摆动身躯,畅游在这方天地,飘飘呼恍如遗世独立,灵魂出窍,羽化登仙。

此时此刻他仿若一个漂泊无定的幽魂丢了时间概念,长久游荡在生与死的边缘界限,像一张轻于鸿毛的杂色纸张,写满了一生的林林总总。

他窜到高处,临空俯瞰这方漆黑世界,只觉同平视所见景象别无二致,像旁观一个纯色的球体,观摩的角度无足轻重。

一切皆有因果,他尝尽了命运的馈赠,品过了崇高的苦难,如今他想要拥抱那为人不齿的廉价幸福,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无忧无虑。

一个孤寂的灵魂和一具空壳般的漆黑魅影彼此缠绕纠葛,融为一体。

这一刹那他仿佛跃身神国,观礼释迦讲经,亲历老人献花,前所未有的通达了念头。

他对除他之外的万事万物皆未足轻重,毫不相干,可是,他对他自己来说,万分重要,无可替代,再多的弯弯绕绕也不过一句话的含义,他想为自己而活,仅此而已。

厄尔没有在临死前爆种,因为,他已经死了。同他上一次死亡一样,无人关心,无人在意,也不值得人关心、在意,除了他自己。

死亡是跨越历史的长眠,他终究不甘这样沉寂,他给了自己七秒的时间,代表‘暂时的完全’。

……

巴隆持战术匕首,迟迟无法刺下,好像遭无形的力量阻拦,手停在了半空。

他初以为自己只是精神萎靡,出现了恍惚,可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四周确是突然挤满了空气墙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老子这是中了定身法?什么时候,敌人在哪。他拼尽全力想要扭动身体,以他的身体素质,平常可以轻松挣脱非强力宝可梦的定身法。

可现如今,他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都已跌至谷底。而且,他能够感受到这股束缚他的力量无比强大,即使他全胜姿态也无力挣脱,他尝试开口求饶,可惜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是谁?联盟的人,还是银河队?难道是雪峰神殿的神棍?狗娘样的!凭什么!

巴隆还未想出应对之策,便发现自己莫名飞在了半空中,突然他见了鬼似的鼓起眼睛,他看到一具破碎的躯体,尸体碎块散落一地,这幅躯体他熟稔无比,因为这正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眼球转动,看到那个本应被子弹打碎脑袋的小子,此时正披着那件可笑的小熊睡衣毫发无损地站在地面,对他微笑。

不,这不可能!不!

巴隆呲目欲裂,余光撇见那只恼人的伊布一脸嘲弄的看着他,本应埋伏在旁的哥达鸭也走了出来,正一脸淫邪笑容地盯视满地尸块。

怎么可能?我死了?

不!

不对,这是假的!我中了‘噩梦’!

“滚开!”巴隆大声怒吼,猛然清醒过来,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世界似乎定格在了他清醒的这一秒。他看着面前的黑影,面部肌肉不断抽动,最后竟神奇做出了一副夸张神情。

厄尔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用他的手指按下了扳机。

“不!不!不!”他在心中疯狂呐喊尖叫,满是不甘与恐惧。

这一定是梦,又一重梦境,该死!没完了是吧!醒来啊!

他临死前嘴长得极大。

砰!

赤红的焰火在空气中闪烁,像喷上天际的花火,刹那升空,白的红的绿的一齐绽开,转瞬即逝,令人印象深刻。

砰。

巴隆重重摔倒在地没了声息。一道漆黑魅影立在他的身前默不作声任由两只潜藏在旁的蓝皮鸭子左右奔逃。

厄尔深深凝视巴隆仅剩半张的脸,心想真是丑陋。

明明到死都没能移一下脚步,动一下手,没有作出一点一滴反抗的行为,仅靠半张脸也能把表情演绎得这般精彩,活像一只不甘被宰杀的猪。内心一定充满不甘吧……也难怪。

厄尔强行收束自己那可笑的愤怒,因被巴隆枪杀无能为力的愤怒;因被巴隆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累杀倒地的愤怒;因自己完全提不起反抗勇气闷头逃窜的愤怒。种种原因应有尽有,可说出来都是如此悲哀、可笑。

他控制幽灵身躯拟人地席地而坐,他望着他的尸体,目光深沉,转而想到正常而言,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他。好吧,他已经躺在地上了,只是又用另一幅躯壳复活了。

现在,他毋庸置疑地成为了自己曾极为唾弃的那一类人。

明明没什么能力,明明没有尽力去做什么,明明只是活着,明明……可就这样,他也已经超过别人太多,他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得到了救赎,收获了最好的结果。

反观巴隆,虽然卑鄙,但他确实为了杀死他而拼尽全力。

从一开始便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认真对待,从枪声响起便坚定决心不死不休的下三滥频出,从战斗开始到结束全神贯注没有战略失误的恐怖专注,可即便狡诈、认真如此,他依旧倒在了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无论从任何角度出发,巴隆都已做到极限,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可他也是认真对待人生的家伙。他是一个恶人也是一个尽力而为的普通人。

可是,作为胜利者的他呢,谈不上正派的性格,失误频出的战斗表现,明知可能遇险却有闲心观察怪龟的可笑小丑,明明有可以联合的盟友却心怀侥幸地希望别人替他去死。

可恰恰就是这么个无所谓能耐的卑鄙小丑站到了最后。

多数人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一辈子时光弯弯绕绕,到头来不过是早被他人划定的结局。或许有如巴隆这般不甘受他人驱使而搏命的亡命徒,可结局不过倒下的地点略有差异。

他没有死在庸碌的底层岗位上,却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辽远密林。

不到那个层次,活来活去也都是一个意思,其实多数人能做的不过苦中作乐。

巴隆摒弃人性搏命而生也仍是底层。而他活得庸庸碌碌,却莫名成为了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成为了任下面的家伙如何表演都不能撼动分毫的特等选手,何其可笑。

思域至此,他放声狂笑,没有发出他预想的沙哑笑声,而是比夜巡灵的低语更为惊悚的恐怖音波,以巴隆的尸体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波及,愈演愈烈……

他想通了,就像老叔死时那样。

巴隆失败了不假,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总归有人能博出来,多少木材才能烧出那么一小块碳?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得了这份力量好好活下去便是。

对面死亡他尚能安之若素,面对命运的赠礼他又有何理由惊慌失措。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真香啊!

屁股决定脑袋这话没错,话说一个有志向的正常人想的往往应该是如何坐到支配社会的上层座位,而非一心犯贱想着如何颠覆世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圣人又说上善若水,本质是不争名利。

太多的道理值得细细思量,可人生也就这么长。

念头通达后,他缓缓起身,在血红夕阳的映照下潜入大地。

“伊布!Σヽ(?Д?;)?”伊布一直呆呆地观看眼前发生的一切,直至现在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大高个死了!

杀死他的影子消失了!

正伊布震惊之时,漆黑魅影悄然自它身后浮现,一把将它抱起。

“伊布伊布!(((?Д?;)))!”它慌乱地在空中乱蹬四肢,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闹,你现在很虚弱。”

“伊布?”听到厄尔的声音,伊布安静下来,它回头看,发现并不认识身后之人,疑惑地歪起脑袋,谁啊?

“是我,厄尔。”

“伊布?”

……

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和伊布做过自我介绍,所以,伊布并不知道他名叫厄尔。

这不尬住了么。

厄尔略思考后,用漆黑的手臂往地上一指,“我是他。”伊布顺势看去,瞧见一具少年的尸体,顿时两眼汪汪开始抽泣。

……

啥情况,难道我说的不够明白?厄尔脑子一片混乱,像摇散的浆糊,像一个没有脑子的影子。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烦恼之际,夜巡灵从他的胸口飘出。

“夜巡。”

“伊布?”

“夜巡……”

一通交流过后,伊布接受了厄尔死了又没有死的事实。它望向正在捡尸的漆黑魅影,想跑过去同他亲近,才立起身来,又垮了下去。它也到了极限,正如巴隆所想,如果它无法得到有效的能量补充与药品治疗,将命不久矣。

厄尔此时正在检视巴隆的遗产。

夜巡灵同伊布沟通时,他从不远处捡回一个双肩包,原先由巴隆的一只哥达鸭背着,那只鸭子也是聪明,知道厄尔需要包中物资,背着包厄尔肯定不会放过它,果断弃包逃生。

厄尔当先翻出几支药剂,他猜测这些药剂应具有疗伤功效,可其中并没有配备相应说明,他不敢乱用。接着他从中取出一个携带型的电子仪器,他认出这是个宝可梦图鉴,对他大有裨益。

他将之轻放一旁,没有立刻开始研究,当务之急是找到游戏中角色必备物品好伤药。

可惜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他急得将背包倒过来,一顿抖动也不再见有其他东西。

厄尔必须接受那个明明猜到却心怀侥幸地答案:巴隆这类人有好伤药不假,但从他一连在密林泡如此之久,又经历战斗,有也大概率用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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