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重又回到空旷的大厅,再次看到地面上由数十盏燃油灯拼摆组成的R形字母,R字母的右下角短了一截,空出的那盏灯正提在他手中。
火光在灯罩里跳动,明亮四周残存的血迹,不细看大约会认为这是某次邪恶仪式的举行现场。
他将灯照向大厅右侧位置,地面有一个同此前在小楼外看见的相似的红色箭头,直直指向一个昏暗的门洞。
在得到夜巡灵给出的没有危险的提示后,他缓步沿箭头向门洞内走去。
这里是他唯一没探索的地方。
事实上,他甫一来到大厅就注意到了这个箭头,毋庸置疑是银河队的杰作,门洞内必然有银河队想要展示的东西,他不认为银河队一反常态设置种种指引将人引到此处,会安好心在里面藏着美妙物件,略思量后他决定将此处留作最后的选项。
如今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他都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有用的物资,倒是扒了几件研究服,可惜对他而言尺码太大根本穿不上。
眼下就剩下这一处地点还未探明究竟,无论银河队在里面藏着怎样的惊喜,他都必须进去看看了。
他缓步走向门洞。
有一点让他奇怪,研究室里有不少尸体,那些破坏到已经无法肉眼分辨的可怜虫权且搁置,单说尚算完好的尸体,清一色的是安保人员与宝可梦,他没有见到哪怕一个研究员的尸体,此前在地面上也没有发现研究员的踪迹。
他猜测那些研究员或许是作为战略资源被掳走了,也可能是当作京观堆在了某处。
倘若前者,那万事大吉,原身父母尚活,意味着他这个研究员的孩子并非遗孤,拥有潜在价值,天平的一侧仍有砝码,被当成实验素材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如是后者,那眼下这个透着森森阴气的门洞将是最合适的摆放地点。
思域至此,他不经停下脚步,一阵恶寒袭来,将他全身包裹,望着黑魆魆的门洞,他如何也移不动脚步了。
里面有什么?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看到那可能性低到不可能发生的景象,但是万一呢?
“夜巡灵,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不会的,他此时离门很近了,没有闻到任何不详的气味,里面应该是安全的,不存在什么恐怖事物。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时未雨绸缪地做着心里建设。
“夜巡(有你想要的东西)。”夜巡灵的声音从门洞中飘来,语调四平八稳。
“呼”他用右手托住后颈,头微微后仰,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哂杞人忧天,宝可梦的世界哪有那种东西呢。
“里面有物资?”
夜巡灵给出肯定的答复。
厄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提灯向前。
门洞的黑暗被燃油灯逸散的光明驱赶,一切隐藏在黑暗里的渊薮昭然若揭。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瞳孔不自觉放大,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兀自从他心底窜出,直冲天灵,冷汗沁出汗腺,涔涔落下,他一时品尝到了如坠冰窟的酷寒恶意,短暂的呆滞后,他的泪水从下颚滑落,打在地上,脸颊两侧拉了几道长长的泪痕。
一个硕大的玻璃罩内,一对空洞的眼睛直直看向来者,这对眼睛属于一个没有躯干的头颅,属于一个少年的父亲。
“夜巡。”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失神的厄尔拉回了现世。
“呼!”
犹如噩梦初醒,厄尔来回摆头下意识寻找控制电灯的开关,看了一圈才遽然清醒这不是一个梦而是现实。
他心脏砰砰狂跳,太阳穴的神经来回鼓动,他大口喘着粗气,像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明明已经接触空气却全无劫后余生的甘美,大量积水仍压在他的肺叶,堵塞他的鼻腔,窒息的死亡苦痛长久不散。
他眼神发直,身体冰凉,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
‘哐当’一声,燃油灯摔落一旁,光缩成了一小团,玻璃罩内的大恐怖半隐没在黑暗之中,避免他持续遭受精神污染,挽救了他濒临崩溃的心态。他此时畏极了黑暗,连忙双手撑地慌不迭向燃油灯摔落的位子爬去。
他侧头望向随他一同后退的夜巡灵,满脸不可置信,大声吼道:“屮,这就是你说的我想要的东西!”紧随而来的强烈情感是无与伦比的愤怒,由恐惧与憋屈引发的愤怒。
夜巡灵疑惑地与失态的少年对视良久,突然它像明白了什么,向前飞了一段,越过那骇人的玻璃罩,往里指了指,“夜巡(在这)。”
“干!”厄尔双手抱头,身体不住的颤抖,他抓了两把头发,挪到墙边,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起了身。他没有去拾地上的燃油灯,而是步履趔趄地跑回了大厅。
他坐在点点火光的簇拥的大厅正中,一时觉得这宗教仪式般的邪性现场竟这般温馨。他双股战栗不已,身体失了力气,心跳快到要跃出胸膛。
刚才那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稍一回想,一股迟来的恶心感填充了他的感官,“唔!”他捂住嘴,头偏到一边干呕起来。由于长久没有进食的缘故,他的胃无论如何收缩、蠕动都吐不出一丁点食物,“哕!”
他痛苦地趴在地上,干呕好一阵子才消停。
夜巡灵安静跟在一旁没有声响,身体半隐在阴影中一如厄尔最初见到它时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安静下来,身体不再剧烈颤抖,也不再大口喘气,因遭受巨大恐惧而冰凉的手脚正逐渐回温。
厄尔抬头对夜巡灵开口道:“下次遇到那种东西,提前告知我。”语气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夜巡(尸体)?”夜巡灵显得有些疑惑。
“不,算了。”他没心情去和夜巡灵解释,也明白对幽灵而言,多数时候不能共情人类的情感,至少恐惧并不相通。
“一回生二回熟,”他接着低声自语道:“我多少也算见过大阵仗的人了,下次不会再这么失态了。”他想及自己适才的无能狂怒,对夜巡灵道了声抱歉。
“夜巡。”
他听出了夜巡灵话语中的关怀,满不在意地摆手:“毕竟我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心理承受力差点能理解吧,下次不会了。”
“夜巡?”
厄尔摇了摇头,朝门洞走去,附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燃油灯,随意扫了两眼发现没有明显的破损:“质量不错。”
高举手中提灯,光明再次驱散黑暗,无言形容的大恐怖再次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个半椭圆的巨型玻璃罩,将近一人高,里面七零八落地堆满了残肢与残缺的无头尸体,零星的黑红血污沾染玻璃圆壁更显出几分妖异,七颗神情各异的头颅堆成小塔放在正前位置,其中六个面朝尸堆,唯摆在塔顶的那颗直面来者,眼睛死死盯视前方,似乎审视每一个到此的活人。
眼泪再次流出,厄尔用手背揉着满是泪水的眼眶,内心平静,他知道自己正受这副身躯影响,那个已故的亡魂正在悲泣。
可怜的家伙,他心想他的母亲应该也在这里面腐烂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确定这个真相,透过玻璃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残肢正朝着巨人观的方向演化,其中不少尸体已经溃烂。
且不说里面的人并不是他可以共情的亲人,即使是,他也不会打开玻璃盖,去品尝其中滋味。说到底他是一个薄情的不肖之人,他没有心情也没能力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凝视玻璃盖里的东西,仿佛遇见许多古老的坟墓,不知距离的深处传来阵阵哀嚎。
他莫名想到了阴暗水沟里的无名尸体,想到了许多以前看过的猎奇小说中描写的画面,那时任他如何天马行空,也不会有当下的感受。
这便是死亡的厚重吧。
逝者如斯夫?
他在某一瞬间完全丢弃了恐惧,思绪万千,也许死后能得安葬已是最好的时代了,起码在他生前,侮辱尸体是会判刑的。
起码他的老叔再怎么受苦受难也不至于被人剁成几块与他人的残肢一齐装进大玻璃罩以供他人观摩。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已布满血丝,他突然不那么在意银河队的目的与想法了,只觉得他们全都该死,或许他们也应该在死去后被人装进某一容器,作为艺术品出现在各大猎奇博物馆内,名字就叫‘轮回’?
“该死!”他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因为他意识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的父母无了,他已经失去了可能拥有的潜在筹码。
窥一斑而知全豹,从恐怖组织的行为不严谨地推断可知他成为缸中脑早已不再是被害妄想症患者的单纯戏言,此事现在已有事实背书。
他朝夜巡灵颔首,夜巡灵会意向前飘去,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夜巡灵身后,越过尸体罐,借着火光看到了一排排储物架,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物资,其中就包括他心心念念的医疗物品与食物。
如他所料,储物架上的食物全是便携式食物,最多的是面包与罐头,都是拆封即食。
基于实验室的特殊环境,不会有厨房这种会产生明火的区域,加之实验室内部通风效果不佳,实验结束后残留的化学物质可能挥发在空气中,人误食摄入后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实验室的用餐区会严格地与实验区域进行区分。
就像厄尔当下所处的地方,与实验室核心区域隔着大厅。
虽说实验室立项初期就有作严格规划,但谨慎是一个研究员必须时刻保持的态度,于此,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通常不会有充足的进餐时间,甚至可以说用餐是争分夺秒的事情,食物往往是便携式速食类食物,且为了避免气味残留影响实验,食物的味道不会过重。
厄尔从最后排的储物架底部找到了几个黑色的大型储物包,他随便拖了一个出来,开始分装食物与药品……
待厄尔拖着大包费尽气力从那该死的螺旋梯爬出实验室时,天已拂晓。
厄尔迎着透过云朵的朝阳,眯起了眼睛,感受身体表面的丝丝余温,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果然人也是需要光合作用的。
他沐浴在清晨的那一点点曙色里,坐倒在地,他需要休憩片刻,以应对未知的前路。
休息时,他打量起身旁的夜巡灵,通过一天的观察,他觉察它的特性好像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漂浮,而是稀有的隐藏特性——察觉。
厄尔回忆一番,发现这家伙自始至终都贴着地面,没有浮在空中过。也好,虽然夜巡灵进化之后少了压迫感这个强力特性,但是察觉在当下的作用远胜过漂浮。
也正因为这个特性它才能发现伊布,想想如果没有夜巡灵,他大概不会越过那骇人的尸罐寻找物资。
他叹了口气,一时迷茫,除了食物外,他还需要衣物,毕竟穿着身上这件小熊睡衣在森林里乱晃过于显眼。
但实验室里显而易见的不会有适合小孩穿的衣服。
感觉体力恢复,思绪不再混乱,他起身准备离开,正此时一个事实猛然在他脑海中涌现:‘等等,发现伊布?为什么我会下意识忽略它的存在?虽然之前也骗自己没有看到夜巡灵,但那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作祟,和现在的情况不同,两者并不是一个概念的问题。
所以,那只伊布有问题!如果真如它所言,它常来这里,也知道实验室里死了很多人,它不在意死人可以用森林法则的残酷解释。
可它进来之前,难道看不到十室九空的村庄?看不见满地的灰烬?动物都知道趋利避害,这个遭遇重大灾难的村子无疑是危险之地。
在灾难发生前伊布已在实验室的情况更说不通,以目前所见银河队蝗虫过境般的案后惨状来看,肯定顺手就把它嘎了,哪会留它在房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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