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辈文人该以天下为己任,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归根到底,十年前我就已经老了,不像年轻人那么有冲劲,满腔热血,真要说起来,或许回去做个教书匠才更适合我。”
“保全宋家,是我这个长辈的责任。”
“不想卷进朝堂争斗,不夹在勋贵和皇帝之间蝇营狗苟,是我这酸臭老儒生的一点清高。”
“不明白也没关系。子畏,你还年轻,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做事无愧于心即可。就算日后真出了什么差错,那也都是命数,咱们怨不得人。”
宋慎沉默了。
虽然一直在尽量避免,但刚才,他还是下意识地用后世人看历史的眼光,在看待一个活生生跟自己对话的人。
是他狭隘了。
史书上,关于明初的很多事情都语焉不详,后人臆测良多。但现在面前的宋濂让他明白,不是所有被卷入洪武四大案的名人们都想搞事情,最起码,自己这位祖父只是在坚持底线,却仍然被历史滚滚而来的车轮碾压,没有逃脱命运。
过了好一阵子,宋慎才开口。
他听见自己声音有点艰涩。
“祖父,我想搬出去住。”
感受到吸气声和一股微风,宋慎猜到,那是祖父想着急开口打断,或许还挥了挥衣袖想抓住自己。
他微笑道:
“不是分家,也不是生您的气,您听我说。”
“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了,也不反对,只是既然要做样子,那您就做个全套的。”
“您告老还乡之后,这宋宅就只有我们大房和二房住。您知道,我如今记忆全无,受伤以来也没见过父亲和二叔,等您走后,莪跟他们相处会愈发尴尬,住着不方便。”
“都这样了,干脆就搬出去找个清静的小院子,说是伤病未愈需要静养,两全其美。”
“其实这个原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事儿传出去之后,其他人会怎么想。”
宋濂一时竟被自己的亲孙子给整愣住了。
是啊,其他人会怎么想?
陛下那边,或许会放松警惕,起码一年半载不会对宋家有动作。自己这个老的已经告老还乡,小的又瞎了搬出去养伤,算是跟宋家分开,没太大干系,夹在中间的宋瓒和宋璲资质平平,掀不起多大风浪。如此一家老的老残的残,陛下没必要再忧心。
胡惟庸和李善长那边,恐怕是会弹冠相庆,认为宋慎都已经废了,宋家也基本没了未来。又因为宋家的老大老二还在内廷为官,所以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顶多打压一下。
还有……
还有那帮浙东文人。
他们心里大概会游移不定,不明白老宋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前两天刚说宋慎没啥大问题,后脚就直接搬出去了?这里头是不是有问题?宋慎这病会不会压根就治不好?宋家废了?
只要浙东这群人不再热情上门笼络,那宋家在朱元璋心里的利用价值便会降低,自然而然就不会过多关注了。
朝廷内斗的火,烧不到没有存在感的人。
宋慎只是简单地搬出家里就能做到这一点,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招走得邪门,但是妙啊!
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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