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的闰十一月,天气奇寒,但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却急火攻心、极度焦躁。此时的他要面对清政府和“流寇”两条战线,其压力可想而知。

十一月初五,十万清军在阿巴泰统帅下第五次入关,在一个多月时间就横扫了京畿十多个州县。闰十一月十二日攻克临清州,把战火烧到了山东境内。蓟辽督师范志完畏缩怯战,眼睁睁看着冀鲁大地被清军铁骑摧残殆尽。闰十一月十四日,李自成率数十万“流寇”一举攻克汝宁府,杀死了崇王全家,这标志着大明王朝在河南的统治基本完犊子了。孙传庭郏县遭遇“滑铁卢”,退回陕西。左良玉则盘踞在襄阳,谁也指挥不动。督师侯恂束手无策,只能是仰天长叹……

接连两个战场上的失败,让崇祯的权威也出现了空前的动摇。

汝宁失陷后,崇祯一怒之下下令将侯恂“褫官待勘”(撤销职务,等待审查)。按明朝的制度,一旦官员被“褫官待勘”,那就得老老实实呆在现驻地,保存好朝廷赐予的印信,等待朝廷派人来对你进行审查。而侯恂这老伙计,在听到“褫官待勘”的处分后,自感形势不妙,直接扔下崇祯御赐的督师印信和尚方宝剑,带着家仆雇了条船逃到江南去了。

侯恂逃走以后,崇祯又下旨让新晋升兵部右侍郎的甘肃巡抚吕大器接任督师一职。不成想,吕大器这厮一看眼下这比烂白菜还要烂的局面心想,这鸟烂摊子谁愿意去收拾啊,打死就是不肯赴任。他还给崇祯回复说自己能力有限、各种毛病一大堆,不能胜任督师的重任,请皇上开恩另请高明。这下都把崇祯都给气得是哭笑不得,于是又一道严旨下来,严令老吕不得巧言令色、敷衍塞责,必须马上、立刻、无条件地走马上任,否则后果自负。老吕一看“自黑”这招不行了,又开始装病,反正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就是不肯去赴任。

督师的大印放在崇祯手里好几个月,硬是送不出去。眼下这形势谁又愿意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呢。

就在崇祯为着帝王权威出现危机而焦虑的时候,他的对手李自成却在处心积虑地做着当皇帝的美梦。

攻克汝宁之后,李自成决定乘胜进军襄阳,打垮他的老对手左良玉,以为将来和孙传庭决战扫除后顾之忧。

闰十一月二十七日,闯军四十万大军从汝宁出发,浩浩荡荡地奔向襄阳。

此时的左良玉,自五月份在朱仙镇大败逃回襄阳后,已经在自己的老巢休养生息了半年多的时间。这期间,他拼命扩充实力,不管是散兵游勇还是流寇山贼、地痞流氓、江洋大盗、流浪饥民,只要愿意是愿意跟他老左干的,一律收于其帐下。短短半年时间,左良玉的兵力就从五月份败退回来时的两万多人一下子暴增到了二十万人。

人是多了,吃饭问题如何解决?

朝廷给左良玉的定额只有两万五千人马,现在人数足足超出了八倍,粮饷从哪里来?这时他便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抢。

老左的部队随即出动,把襄阳府辖区内给翻了个“底朝天”。搞得百姓们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大家都恨左良玉恨得牙根直痒痒,都恨不得将老左这厮给撕了。无奈老左手头儿有二十万兵,大家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现在他们听说李自成的队伍来打左良玉了,老百姓那叫一个高兴啊。有的去给闯军带路,有的给闯军送去粮食牛羊,还有的居然偷偷把老左部署在汉江上的战船给点了。

至于老左手下的那帮兵痞、流氓和土匪,抢老百姓都如狼似虎,但一听说李自成四十万大军杀来了,一个个都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很多人都偷偷地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

如此乱局,左良玉也知道这仗不可能打得赢了,所以他也做好了跑路的准备。他一边派兵把汉江上的商船全部劫掠一空,提前把自己的家眷、细软都搬到船上;一边亲率重兵在汉江北岸的樊城设防,打算利用樊城赌一把。若能守住樊城就继续打,若守不住就直接上船跑路去武昌。樊城以西的汉江边上有很多浅滩,有利于闯军渡江。左良玉也提前做了布置,派人在南岸埋设了大量地雷,并部署了许多暗弩。

十二月初三,闯军开始攻击樊城。明军利用樊城地形居高临下的优势,以火炮大量杀伤闯军。闯军强攻失败。于是向西企图绕浅滩渡过汉江,结果处处都有埋伏,无法渡江。

关键时刻,深恨老左的襄阳百姓带着闯军绕到了左军没有布防的白马洞,让闯军从那里渡过了汉江。老左一听闯军从白马洞绕了过来,马上心态崩了,立刻扔下樊城和襄阳,跳上准备好的商船,扬帆起航,顺汉江一路奔武昌而去。

老左这一跑,部队全线崩溃。十二月初四,闯军轻松拿下襄阳和樊城,左良玉的老窝就此被端了,从此他再也没能回到襄阳。

攻克襄阳之后,李自成乘胜进军,十二月十四日下荆门,十六日取荆州,崇祯十六年(1643年)正月初一攻占承天(今湖北钟祥),把明朝在承天的祖坟给挖了个底朝天。紧接着他又分兵四路,在半个月之内连克潜江、京山、应城、德安府(今湖北安陆)、景陵(今湖北天门)、云梦、汉川、汉阳府等府城。一路上“士民屠羊豕树旗迎贼”,一派“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势头。致仕(退休)在家的原任御史陆师贽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讨贼檄文,号召荆州同乡们跟他一起兴义兵讨贼,结果硬是没一个人响应。老陆悲愤至极,深知荆襄民心已彻底倒向了李自成,大明是没救了,遂自缢而亡。其精神倒是可嘉,但为这个“病入膏肓”的腐朽王朝献身值得吗?

在横扫江汉平原的过程中,李自成终于有了一个新的称号——“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关于李自成的“闯王”称号的由来有必要说道说道。

在包括《明史》在内的很多史料中都说“闯王”高迎祥在崇祯九年(1636年)被捕遇害之后,“闯将”李自成就接过了高迎祥的衣钵,成了新的“闯王”。但实际上,从现存的很多史料都能发现,李自成从来没有自称过什么“闯王”,而明朝方面对其的称呼也依然是“闯将”。例如孙传庭在崇祯十年(1637年)八月的《恭报官兵两战获捷疏》中就说:“出峪之贼系闯将、过天星、混天星、赛闯王、四队、六队、小红狼等十数股”,又如洪承畴在崇祯十一年(1638年)六月给明廷的奏报上也说:“夫闯将为诸贼中元凶”。这说明,不存在什么“李自成继高迎祥为闯王”的说法。

从李自成在襄阳自称的“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头衔也能看出来——原来是“闯将”,由“将”改为“大元帅”,这是升格了,但如果原来就是“闯王”,那从“王”变成“大元帅”,那就是降格了。

那么李自成的“闯王”名头是怎么来的呢?或许是他在河南打出了名堂、获得了民心之后,河南的百姓对他的尊称。

既然叫“大元帅”,那就得有“元帅府”。李自成把自己的占领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选择了战火破坏相对最小的襄阳作为自己的“元帅府”所在地。正月二十五日,他从追击左良玉的前线回到襄阳,接着就下令在襄阳大兴土木,建立“元帅府”,并开始向已占领的河南、湖广的各州县派出官员进行治理。到崇祯十六年的三月,北至黄河、西至洛阳、东至归德府(今河南商丘)、南至荆州的广大区域都已在李自成的控制之下了。

很明显,李自成已经在朝着称帝立国、建立新王朝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对于造反了十多年,早已习惯了彼此之间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的各路陕西“流寇”首领们来说,要他们突然之间接受所谓“君臣之礼”,对昔日的“李哥”俯首帖耳、下跪称臣,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首先接受不了的就是和李自成在河南并肩作战的罗汝才。

罗汝才的绰号是“曹操”,能叫这个绰号,可见老罗的特点第一是很有些心机谋略,第二是颇有政治野心。他本身是崇祯初年就造反的“老字号反贼”,自己手底下又有二十万的人马,而且靠着心机和手段,在各路“流寇”中也算是左右逢源、人缘甚好。因此他无论和张献忠还是和李自成联手作战,都是绝不肯屈居人下。当初张献忠就是因为把老罗当小弟对待,惹得老罗大怒,马上跟老张分道扬镳,来和李自成合作。

李自成和罗汝才联手作战一年半的时间,两人也一直是平等的盟友关系。老罗管老李叫“李哥”,老李管老罗叫“罗哥”。攻占襄阳之后,老李成了“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老罗也得了个“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的头衔,似乎依然是平等的合伙人关系。“肩膀齐为弟兄”,你老李想当老大,得看弟兄们同不同意啊。

但是,一旦“唯我独尊”的概念在李自成的脑海中出现,他就无法再以平等的眼光看待罗汝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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